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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给我拥抱

人来人往的市中心商业街的一角,是小商小贩们的聚集地,有卖女生饰品的,有卖儿童玩具的,也有卖日常小件的,他们要么张大嘴吆喝,要么打出花哨的牌面。人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却不带半点停留之意。

在这些人里,有一个男孩儿非常引人注目。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没有人知道。男孩带着厚实的棉布口罩,无论春夏秋冬,身上总穿着一件红色的马甲,马甲的右胸口处,有一个红色丝带的记号,背面用白色的颜料印刷了几个大字:D市红十字会。

男孩从来都是早上九点来到这里,晚上九点才会回去,他的摊位生意很不好,却从未为了地税或是被城管赶跑担心过。

即使,这份工作是倒贴钱的。

没有人愿意来赶跑他,其他的小贩们也离他远远的。和那些小贩一样,男孩也有自己的广告牌,可来人只是匆忙地瞟上一眼,就害怕地逃开了。广告牌上只有一行小字:

我是一名艾滋病患者,如果你拥抱我一次,我将给你一百元人民币作为答谢。

只要一看到艾滋病三个字,所有路人都不由得瞳孔一缩、虎躯一震,然后迅速转身离开。有的人会去拥抱男孩,但动机不言而喻。不过,更多的时候,男孩与之交谈时,对方会不好意思的说:

“其实我也是艾滋病人。”

“真走运,我是病毒携带者。”

虽然这样的回答让人心碎,但男孩依旧孜孜不倦地做着这份“工作”。他每天的支出也不过就几百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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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他来摆摊,不远处三个女孩看见他一下子定住了他们之中的两人对另一位带墨镜的女孩说了几句话,然后他看见她径直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不是那位‘拥抱我就能得到一百块钱’的工作人员?”女孩问。男孩看见她手里握着一根红白相间的拐杖。

“是的,”他咽了一口口水,“你要拥抱我吗?”

“好呀!”还没等男孩反应过来,女孩就收起拐杖,踮起脚尖拥抱了他。男孩听见远处传来两声刺耳的、讥讽的笑声。他不想去看那笑声的源头,他觉得那两个人超级恶心。短暂的相拥很快就结束了,男孩给了女孩一百块钱,女孩从他手上摸索了一阵才抓到钱,把它折好,又摸索了一阵衣服,把钱装进了兜里。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想要拥抱吗?”女孩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问道。

“说出来你会讨厌你的朋友的,还是算了吧。”男孩拒绝。

“说嘛,我不会介意的。”

“啊......啊?好吧......其实......我是一名艾滋病人。”

“啊?”

“我说,我是艾滋病人......”

“什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女孩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非常可爱。

“你不介意我的病?”男孩感到非常惊讶。

“为很么要介意呢?你又不会传染给我呀。”

“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呢。”男孩舒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把自己哽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用拐杖轻轻叩击地面,问道。

“亓元,”他克制住自己的哽咽,“你呢?”

“冀纺。”女孩说,“有缘再见喽!”说罢,她用拐杖轻轻敲击着石板砖,向她那两个目瞪口呆的朋友走去。

除了女孩以外,那天再也没有人拥抱过男孩。他早早地把用具放回了红十字会,然后回到了住处,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让他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他把头蒙在枕头里,任凭泪水将枕巾濡湿,他想笑,可还是止不住地哭着,就像一个收获了巨大成就,潸然泪下的学者。他一边哭一边回忆今天的美好,渐渐地,一股睡意涌上心头,使他坠入了梦境的深处。

翌日早,他像往常一样出去“工作”,直到中午,都没有一个人来拥抱他。不久,男孩便坐在摊位前打起盹来。

唤醒他的是一阵清脆的叩击声,他睁眼一看,眼前的人正是昨日的那个女孩,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是自己来的。

“嗨!我又来拥抱你啦,顺带一说,从今天开始,我的拥抱不要钱了哦!”女孩收起探盲杖,一下子扑了上去,连自己的墨镜都撞掉了。墨镜下是一张小巧可爱的脸庞,女孩双眼微闭着,仿佛沐浴春风的孩童。她的嘴角略微上扬,似乎是在享受和他拥抱在一起时那短暂的温存。

“冀纺,不用这么热情啦......”男孩一下子有些难堪。

“管他呢......”女孩把头埋在他胸前。

二人大概拥抱了一分钟,路人们也权当看热闹,纷纷散开了。他们又聊了几句之后,冀纺告诉亓元自己也曾受到过不公正待遇,现在她能正常地生活了,所以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帮助到别人。二人相谈甚欢,直到很晚才在路口告别。

自那以后,冀纺真的每天都会特地来和亓元拥抱,常从此地经过的人们也逐渐被冀纺的行为所感染,愿意拥抱亓元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和冀纺一样真心的,并不在意那一百元报酬。

然而,好景不长。

亓元身体中的病毒爆发了。他的病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严重,不得不住院治疗,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见到冀纺的机会。

“不行,你得进行治疗,别着急,先稳定病情啊。”

“可是!”

“好了,回去吧,亓元,你这个请求我没有办法批准。”

院长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不仅为了保护他,还要使外人不被感染。为了尽快出院,亓元努力积极地配合治疗,但是他的病情仍然每况愈下,不久,他的呼吸系统开始衰竭,必须带着辅助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他每天昏睡的时间甚至达到了16小时,长期的营养不良也让他日渐消瘦。

这天,在病房里看电视的亓元听到了走廊上激烈的谈话声:

“让我进去嘛!”

“不行!现在病人的生命体征还不稳定啊!”

一边是探病的人的愿望,一边是医生为病人着想的阻碍,亓元苦笑了一下,他继续看着电视,然而这两人的脚步声却是愈来愈近,亓元猛地一激灵,难道这些人是来看我的?果然在同医生达成共识后,一位女孩子推门入室,正是冀纺。

“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到你呢!可把我折腾坏了!”冀纺气喘吁吁地说道。

此时的起源非常惊讶。难以置信,这太难以置信了!带着感激之情,亓元注视着冀纺,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你怎么了?哑巴了?”冀纺见亓元一直不说话,不满地用拐杖叩击了一下地砖。

“我......我......”亓元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两个“我”字。

那天下午他们在病房里攀谈了许久,直到医生来催促了,冀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不过,亓元发现医生有些不对劲儿,他一直站在病房门前,直到注视着冀纺走远了,他才稍微舒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向亓元,并带上口罩,在他身边坐下。

“小亓啊,作为一名医生,我本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但是,我不得不这么说:你只有三个月时间了。”医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说完这些话,“从检查报告来看,你的状况非常不乐观,现在由于免疫失调而产生的肿瘤即将扩散至你的面部,直逼大脑。在肿瘤完全扩散以后,恐怕你就......”

“嗯......”亓元有些生硬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医生向他再嘱咐了几句以后,准备离开。亓元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着。他想到了冀纺,是那个女孩子给了他希望和活下去的动力,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她的拥抱,他的笑容,甚至是一句话,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让亓元感到温暖。作为一个正常人,她愿意接触患有艾滋病的自己,并带动更多人参与进来,这是令亓元意想不到的。他左思右想,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那个把阳光带入自己生命中的女孩做些什么.......

于是,在医生即将步出病房的时候,他叫住了医生:

“何医生,我想进行角膜配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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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正在学习盲文的冀纺接到了一个令她欣喜若狂的消息:市中心医院参加角膜配型的人当中有与她相配的供体,她很快就可以接受手术,重见光明了。

进行手术的日期很快就到了,冀纺来到医院,进行了角膜移植。手术非常成功,拆线的那一天,冀纺终于又一次见到与她阔别已久的蓝天。

“天空真蓝啊!”她感叹道。

“冀纺,有人探望。”门外的护士叫道。来者非常面熟,冀纺思索了一阵,想起了那人的身份。

“你......你是亓元的主治医师!”她惊呼出声。

“是的,我姓何,曾经是亓元的主治医师。”何医生说,“祝贺你重见光明。”

“谢......欸!!等等!你说‘曾经是’?难道......?”

“是的,不久前亓元已经去世了。”他的声音略显失落,“我没能救活他,恶性肿瘤带走了他的生命。”

“艾滋......病......么......”

“嗯,不过在那之前,他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何医生叹了一口气,“这样做真的很符合他的作风呢,现在,亓元是与你同在的。”

“与我同在?莫非......?”

“你所移植的角膜,正是亓元所提供的。”何医生说到这里,禁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冀纺坐在床上,沉默了许久,笑着说道:“没关系的......”

“什么?”

“现在我们是同在的吧,那我就要连同她的份儿一起努力地活下去啊,我会用他的眼睛,看到更加绚丽的世界。”

泪水无法克制地从冀纺的眼睛里涌出,她忽然感到太阳更耀眼,天空更蓝了。她相信自己一定会信守承诺,连同着亓元的那一部分,努力看向更远的未来。

“天空真蓝啊!”冀纺再次由衷地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