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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弃

路?不存在的,这么广袤的一片荒原,何必顺着那条死板的军道奔驰呢,骏马就该奔驰在原野上。

直不疑毕竟年纪大了,而且也好几年没骑过马了,催马跑了一阵之后就慢了下来,后面的护卫们也追了上来,他们埋怨着直不疑冲动行事。

直不疑哈哈大笑。

突然,风中传来一身嘶喊!

张广胜左手使劲握住了被鲜血浸染的滑不溜手的匕首,他的身边是两具狼尸。

四只狼除了一只去追母狼之外,剩下的三只都围上了张广胜。

张广胜右手是匕首,左手是一根折断的木棍,张广胜甚至都来不及把它削的更尖。

三只狼同时扑了上来,从三个方向,分别冲着张广胜的咽喉、肩膀和小腹。

张广胜瞪大了眼睛一声大喊,猛地蹲下来,第一只狼从头顶飞了过去;但是第二只一口咬在张广胜的右肩上,张广胜右手的木棍一头杵在地上,只是调整了一下方向,木棍的另一头就戳进了挂在他肩膀上的狼的胸口,透体而出。第三只狼最后到达,因为张广胜的姿势变化咬了个空,但是一头扎进了张广胜的怀里,撞的张广胜向后仰去,于是张广胜拳在胸前的左手中的匕首顺势往下一扎,扎进了狼的脑后。

形势貌似向着对于张广胜有利的一面发生了变化。

但是第一只狼已经回过了头来,朝着倒在地上的张广胜一口结结实实咬上来,张广胜尽力偏开了头颈,但狼齿还是落在他的肩膀上——就是串在棍子上的那只狼咬过的位置。

张广胜疼的一声嘶吼——那只狼利齿在筋肉间交错,竟是将张广胜的右肩卸了下来!

命运!

凭什么我要遭受如此的命运!

“不!”张广胜拔出匕首扎过去,但是这只狼却是轻盈的跳开来,避开了攻击,狼首一甩将张广胜的右臂扔在一边。

苦难压垮人的脊梁,或者点燃人的怒火。

此刻正有一团火焰在张广胜的胸腹间熊熊燃烧,要么烧死这狼,要么烧死他自己。

然而已经没有希望了,张广胜本来已经精疲力竭,又经历了一番战斗,还被咬掉了一根胳膊,此刻鲜血正彪射不止。

张广胜连推开压在自己身体上的狼尸的力气都没有了,更遑论站起来干翻最后这只狼了。

“操!”张广胜看着利齿间滴落着鲜血的恶狼慢慢靠近自己,颤抖的左手已经握不住匕首了,丧失了战斗能力的他此刻就是一团呼吸的血肉,“操你大爷的!”

愤怒吗?你经历了无比艰辛的努力,但是命运总是能一脚一脚,将你踩落尘埃,碾作泥土,将你的坚持和理想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为国栋梁,保境安民吗?

你想对世界好,世界却只想弄死你,真是太他妈好笑了。

张广胜瞪圆的眼睛看着这只狼慢慢的无声靠近,近到他能看见狼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却没力气举起左手捅它一刀。

呼吸的恶臭几乎都喷在张广胜的脸上了。

突然,张广胜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之外的其他声音,在雪地里簌簌作响,从远处快速靠近,是有人来了吗?

奇迹!

有人来救我了吗?

并不是,只见一道黑影从张广胜的左侧飞过来,将狼撞得飞了过去,惊鸿一瞥,张广胜看到了一只皮开肉绽的狼眼。之前被他用匕首划伤右眼的母狼!

“我操!”张广胜偏头往右边看去,只见荒草背负着厚重的积雪,以及腥臭的狼血洒落各处,两只野兽的嘶吼搏斗声时近时远。

母狼为什么会回来?

张广胜用颤抖无力的左臂推开压在身上的狼尸,慢慢爬了起来。

他看到了母狼回来的原因——那只狼崽就在不远处,只不过不是站着的,它浑身是血,倒在雪地中。

追着母狼去的第四只狼看样子追上了母狼,张广胜的心中大概能猜到些什么,刚刚生下幼崽的母狼一个个都是为了保护幼崽不顾一切的,有些聪明的狼你也可以用人的思维去揣测——也许是战斗中幼崽被弄死了,发狂之下的母狼奋力干掉了敌狼,然后带着自己的幼崽的尸体回来复仇。

狂怒!

张广胜听见了还在搏斗的母狼嘶吼中的情绪,而且听声音,貌似母狼占了上风,因为另外一只狼只剩下呜咽声了。

狼崽小小的身体半陷在雪中,红的刺眼的血渗入周边的积雪,就像是一张红地毯。

委屈……

是啊,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的春夏秋冬,就要在寒冷和黑暗中死去,明明母狼已经那么保护它了。

我们的命运何其相似啊,我也有个宠爱我的母亲啊,为了保护我被洪水卷走的母亲啊。

我也从小就遭受着苦难啊,我还没有去过蜀郡天堂,还没有见过大江怒涛,还没有见过千山红叶,还没去过雪山边塞。

现在我也要在寒冷和黑暗中死去了,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的要活下去了。

在码头的时候见惯了人死,那些将死之人会将他们心中的话在最后不停的说,他们的回忆将在死后荡然无存,最后的时间里就连时间也不会那么残忍,会让他们再经历一番人生。

张广胜睁着眼睛,却开始慢慢的坠入黑暗了,但是他看到了清河郡自家的宅院,他看到了叔叔揍他的皮鞭上的鹿皮纹路,他看到了母亲扶着髻上的步摇指着父亲笑骂,他看到了滔天的洪水,他看到了人们死去,他看到了宏伟的洛城,他看到了更多的人死去,他看到了大牛手中崭新的撬棍,他看到了那个目光涣散却没有叫骂他的衙役,他看到了马车上安详倒下的妇人,他看到了倒地的骏马双目流出的热泪。

他看到了一轮黑日。

母狼回来了,瘸着后腿,从张广胜身边走过,丝毫没有理会这个不久前还弄瞎了她的人,她回到了她的幼崽身边,坐了下来,仰起头发出了一声狼嚎。

风声渐起。

噗簌一声,这具沉重的身体如同一棵枯木,终于无可挣扎的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