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诡象
36943700000001

第1章 怕光

田亮伏于桌前,来来回回地在纸上写着小说。但他只写了一会就停住了笔,用左手抱头撑在书桌上,苦恼地构思情节。过了一会儿,他猛得在纸上乱划,然后将那一页纸撕得粉碎,扔进将满的废纸筐,随后又提笔重写。

田亮持续这种状况很久了。自从他上一部小说的完结,他就一直在构思写新的故事。但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月,他连小说的开头都显得那么遥遥无期。每当他遇到思绪狂飞漫舞,想象天马行空,文思压抑不住喷涌而出要创作时,只要他一坐在桌前提笔欲写,就犹如被一盆冷水浇到一般,心中的创作火花全然熄灭,接下来又只好坐在椅子上苦苦捕捉文思。

在田亮徒然构思时,他家客厅的落地式敲钟时针指到了六。随后敲出六下响亮的“咚”声。

田亮望了一眼古钟,然后扔下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开始去准备晚饭。

田亮的妻子叫李燕,是一家食品公司的业务主管。每天李燕都有繁忙的事务要处理,所以田亮体恤地承担了每日早晚餐的任务。

他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干起了活,想精心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因为他创作的原因,他与李燕决定居住在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他家是一栋欧式风格的两层建筑,离李燕公司大约一小时车程。当他端上最后一盘菜时,落地式敲钟也正好敲了七下,而李燕通常在这时候回来。田亮坐在桌前看着满桌丰富的菜肴,期待地等着开门的声音。

客厅落地式古钟钟摆不停地摇动着,将时间一秒一秒的晃了过去。桌上的菜也由热转凉,蒸腾的热气变得丝丝缕缕。

田亮坐在桌前枯等,一股愤怒缓缓积压在胸口,眼神也由期待变得失望,由失望蜕变成一种——狠戾。

“咚,咚,咚……”钟声响了八下。桌上的菜早已凉了,再无热气的蒸腾。田亮缓缓地站起,心中的怨气也随着这动作从心中爆发释放向全身。他发怒地大吼起来,用力的捶打桌子,口中大声骂道:“该死,该死……”

“啊~”不知为什么,在田亮发泄愤怒时,一声非人的惨叫从田亮口中传出。他双手捂着面部,全身痛苦的抽搐起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着,蓦地,一个翻身滚到了餐桌下。

田亮在桌下蜷缩着,在刚才他发怒时,忽然间他全身都疼痛起来,尤其是裸露在外的皮肤疼的最厉害。那种刺骨的、撕裂般的疼痛在他神经中传递,让他咽喉中不断传出痛苦的喊声,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他能明确的感受到是光,是明亮的光带给他这深入骨髓的痛苦。他躲到了桌下,虽然暗了一点,但光仍然带给他无比的痛苦。他裸露的皮肤渗出血来。微小鲜艳的血珠从他皮肤下破体而出,像极一个个过敏红斑,血珠又宛如硫酸一般,会反过来腐蚀他的皮肤。

他在桌下痛苦抽搐了一会,哆哆嗦嗦地将手探到桌外的灯光下。一股强烈的剧痛从手上的痛觉神经蔓延到他全身,他痛苦大叫一声,立即缩回了手。手上的皮肤不断颤抖地渗出血珠。

在桌下又待了一会,田亮觉得他不能坐以待毙,得快点结束这非人的折磨。于是田亮踌躇了一会,一咬牙,鼓起勇气爬了出去。

“滋~”当田亮一把手到灯光下时,突增的亮光立即腐蚀他的手掌,丝丝的白烟从他的手掌散出,皮肤鲜红的仿佛蒸熟一般,剧痛又一次蔓延他的神经,在他全身处起连锁反应——冒出一个个血泡。

田亮忍着剧痛,尽可能快的从桌下爬出,渗出的血珠开始汇聚下滴。田亮爬出餐桌,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电源开关走去。他浑身冒起白烟,身上散发出刺激难闻的气味,衣裤被染成深色,鲜血下滴了一路(鲜血,妖艳鲜红的血,就那么滑过田亮微焦的皮肤,滴落在地上,散发它致命的芬芳,炫耀着它夺目的光彩,在灯光下嘶嘶地蒸发)。

田亮艰难地走向电源开关,巨大的痛苦压抑着他的身躯,让他的神经疯狂的抽搐,收紧,勒住他的肌肉缓缓挤压。难以想象的痛苦让他发出野兽的痛嚎,但声音被他压抑着,只在别墅内低低的回荡。

田亮的毛发也开始掉落,在灯光下嘶嘶蒸发。经过一番折磨之后,他的手也终于触到了电源开关,然后猛得一按。

整个环境迅速暗了下来,腐蚀的痛苦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好似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田亮保持关灯姿势呆滞了很久,直到客厅的钟敲了一声,他才反应回来。随后他把电源开关旁的总闸也拉下,又走到客厅去把窗帘都拉了起来。在拉窗帘的过程中,远处的灯光也能带给他微微的腐蚀,而他发现他对光开始有无比的恐惧感,甚至只要一想到光字,他全身都会有微微的刺痛感。

在这一片绝对的黑暗中,死寂如潮水般来回冲荡。悄无声息的压抑缓缓、慢慢、沉重地压迫着人恐惧的内心。在黑暗中的每一丝声响,都是那么巨大且响亮。死亡……恐惧……痛苦……挣扎……血液的芬芳交织在绝对的——黑暗中。

田亮回到二楼卧室,蜷曲在床上,用厚重的棉被掩盖着自己。他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每一次抽搐都让他的痛觉神经活跃起来,但比被光腐蚀简直好太多了。他家中的电话恰好坏了,而因为对光的恐惧感,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手机联系外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连人脸都不敢想起,因为那有光泽。一切能在思想中呈现亮色的想象,都会带给他恐惧与微微的刺痛。他完全没有勇气向外界求助了,他只能这样孤立无援的等下去。

田亮在棉被下思考他为什么遭遇这样的不幸?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他会怕光?哪怕竭尽他的想象,他也猜测不出原因。这个谜,也许他永远也不能解开。现在他只能在沉重压抑的黑暗中恐惧,恐惧地等待着光明的到来。

时间缓慢而沉重的流逝,无情的剥夺着万物的生命,如抽丝般一点点的抽出鲜活的气息,带着血液的芬芳,一起带入黑暗中。

窗帘下的墙根也由一点光亮变得毫无光亮。此刻月已西沉,日未东升。大地陷入最黑暗的时刻,也是邪恶最欢腾的一刻。

田亮此刻浑身十分舒适,但心中的恐惧越发的旺盛,如狞笑的恶魔,无情地缓缓勒紧他的心脏,让他在两种感觉之间喘不过气来。他明白现在是黎明或者是接近黎明,等到红日东升,他怎么度过一天呢?

他无能为力,只能恐惧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天空明净、高爽。空气中充满了和煦的气息。洁白的云时卷时疏,薄如轻纱,厚如帷幕,在蓝青色的苍穹下变换着。

李燕刚从同事家出来。在她昨晚要下班时,她公司的老总突然接到一个饭局,命令她与另外两个主管一起参加。李燕不好推辞,只好答应。

与李燕她们会谈的的公司老总是北方人,酒量素来有海量之称。李燕老总想要与他合作,自然就要从喝酒这一方面入手。

而结果是李燕这一方来的七个人包括李燕在内喝倒五个,只剩下李燕老总和一位女总管还勉强清醒着。而对方老总也喝得相当开心,签完合同后,带着醉倒的助手尽兴而归。

而李燕的同事不知道李燕住在哪,只好让女总管暂时带她回家。等李燕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咔”的一声,李燕推门而入,门外明亮的光线立即寻缝觅隙地涌入房内。李燕看向客厅,不禁一征,家中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家里看起来有些晦暗与阴森。

“田亮……”李燕走进家,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应,李燕拉开客厅窗户,阳光立即驱散了客厅中的阴暗。她进饭厅时看见饭菜放在餐桌上,丝毫没有动过的样子。她立即感到愧疚,昨晚她手机恰好没电,而打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她就想饭局结束后再来向田亮解释,却没想到直接喝醉了。

她将餐桌上饭菜收拾好。而因为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她仍有点头晕,于是想去再睡一觉。

当她走进卧室时,第一眼是看见紧拉着的窗帘。于是她走过去把窗帘拉开,当阳光和煦地穿过玻璃照入房内时,在她身后,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惨叫声凄利高亢,而声音的主人不停地在床上痛苦翻滚着。田亮在昨夜中受尽痛苦,苦思一夜且失血过多的他在早晨昏迷了过去。而因李燕拉开了窗帘,强烈的光线穿过棉被照射在他身上,熟悉的痛苦立即又如潮水涌来。而这次痛苦来的前所未有地激烈、凶猛,霎时将他吞噬。

田亮不停地在床上翻滚,全身又冒出血泡,颗颗血泡膨胀起来又炸裂,鲜血又瞬间染了棉被,巨大的痛苦充斥他全身,像被人用硫酸侵倒,用重锤猛砸一般。痛苦的嘶吼破喉而出,沙哑的回荡在房间。

李燕猛得吓一跳,惊惧地回身一望。“啊~”看到这场景,李燕顿时尖叫起来,与田亮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寻缝觅隙地传到屋外。

李燕看见床上翻滚的身躯,恐怖异常,勉强算作人形生物。那人浑身紫红焦黑,身上浮起颗颗血泡,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从那人身上飘散开来。

“燕……”田亮想叫李燕拉上窗帘,可刚出口就变成痛苦的嘶吼,说出的音节立即被掩盖下去。

田亮痛苦地向李燕爬去,想去关窗帘,可上半身刚探出床就滚落摔倒在地。李燕则一直在尖叫,惊恐地看着田亮,丝毫认不出他。

柔和明亮的阳光照在田亮身上,田亮的肌肉一直被腐蚀下去。他的头部开始露出白花花的头骨,脖颈的动脉也开始爆裂开来,鲜血顿时四处喷溅。

田亮又挣扎了一会,就开始不能动了。但他还有微弱、断续的呼吸,瞳孔中闪烁的光芒也逐渐暗下去。他眼中光芒中夹杂着痛苦、恐惧、对生的不舍与死的解脱,更仿佛有一丝明悟在更深处闪烁。

当田亮的内脏显现出来时,他的瞳孔就永远涣散了。

李燕不再尖叫,呆呆地看着田亮的尸体在阳光下被腐蚀蒸发。

先是内脏,然后是骨头,白花花的脑浆与脑褶也开始露了出来,但不消一会就蒸发了。

最后,地方只剩下一套干净的衣服,上面连一丝血迹与毛发都没剩下,而空气的难闻气味也迅速地消失。

李燕看着地上的衣服,脸上仍是一脸呆滞的神色。客厅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是刚才房间传出的声音,刚好吸引了路过巡逻的保安。他们进到卧室之后,只看见脸色呆滞的李燕、乱糟糟的床被以及地上的衣服。

田亮不见了,永远消失了。至于什么原因,也许只有他或和他一样的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