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墓群中,每座墓都是用粗矮的木桩一圈又一圈地围成了几个嵌套在一起圆圈,而在圆圈的外部,则是一条条用七棵一尺高的圆木摆成的直线,这些直线以圆圈为中心朝着外缘发散,就如同太阳的射线一般。
老白头是王大富的复制体,他也拥有王大富过去的记忆,所以他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太阳墓,在这个墓群于1979年被发现之前,王大富就曾按照古籍上记载的地址找到过这里。
可每次当老白头想要进入墓群一探究竟的时候,他都会突然从梦中惊醒,在无数个夜晚,他惊恐地坐在床上,浑身的冷汗浸透了衣服和被褥,接下来,强烈的干渴会困扰他整整一个白天。
他越来越害怕进入那个梦境,可每到睡着以后,同样的梦境就会再次出现。再后来,他进入梦境以后不敢再去接近太阳墓,他怕那样的话又会惊醒,可即便他不去接近,太阳墓在梦中也会自己移动到他的面前,只不过,只要他不朝着墓群深入就不会醒来,第二天也不会被极度的干渴所困扰。
渐渐地,他习惯了梦境中的感觉,他可以站在墓群附近对着天空和遍地黄沙发呆,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
几十年的时间里,老白头一直在梦中看着天上的流云,以及那映衬在烈日下的大片沙丘。日子久了,他渐渐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在墓群的下方,有一股力量在召唤着他。
一直到半年前的那个傍晚,夕阳奚落,哑姑做好了饭菜,唤老白头和他的傻儿子吃饭,可奇怪的是,他那个自从来到羌寨以后就不太愿意出门的时候傻儿子却在这时候不见了,在平时,他就算偶尔出门游荡,也一定会在吃饭的时候准时回到家里。
老白头隐隐有些不安,就带着哑姑出门寻人,可来到寨子里的大路上才发现,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了这条路上,排成了松散的队列,正朝着峡谷方向缓缓移动,他的傻儿子也在其中。
哑姑赶紧冲了过去,拉着老白头的傻儿子回家,可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力气大得出奇,任哑姑怎么拉就是拉不动他,老白头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他也像是失聪了一样,完全听不见。
当时老白头也有些急了,和哑姑一起去拉自己的傻儿子,就在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他们慢慢地转动目光,全都看向了老白头这边。
当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老白头身上的时候,老白头就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样,心口和胃部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
在这之后,街道上的村民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互相攻击。
老白头有心想阻止他们,可内脏的痉挛让他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内脏翻涌间,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老白头说,他当时可能是倒在了地上,因为胳膊和腿上都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但他也仅仅是能感觉到这阵痛处,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老白头的视线先是变得模糊,随后又逐渐清晰起来,可这时候的他已经看不到山寨里的民宅和石板铺成的路,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个空旷的洞穴。
怪异的“当啷”声又出现了,同时浮现在他心底的还有那份熟悉的感觉,那份由太阳墓带给他的感觉,他再次感受到了召唤,站起身,朝着洞穴深处走了过去。
老白头说,当初浮现在他眼前的景象都特别真实,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这样一个洞穴。
他朝着前方仅有的一团火光慢慢地走着,怪异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了,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条从洞穴顶端倾斜而下的小瀑布,水落在地上面的时候,发出了如同撞钟般的响声。
来自光团的奇异力量还在召唤着他,他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着。
老白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面前出现了那盏冒着白光的长明灯,这就是一直在召唤他的东西,他站在灯前,心里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看着。
白色的火光在不断地跳动,老白头只觉得内心深处好像受到了灼烧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之后,火团离开了灯头,朝着更深处慢慢飘去,老白头就跟着它一起前行。
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团白火突然消失了,可老白头依然能看清周围的景象,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七扇十米高的石门,门板上雕刻着他看不懂的奇怪图案,而那些图案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让老白头非常难受,那是一股强烈的腐朽气息,老白头感觉,他站在这七扇门前的时候,自己的骨头上仿佛都长出了霉斑。
如果依着他自己的性子,他是绝对不愿意靠近那些石门的,可当时有一股力量牵动着他,让他的心中浮现出一股难以压制的冲动,逼着他走到了其中一扇门前。
说到这里,老白头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接着对我说:“我想,我推开的那扇门,就是王大富口中的‘关键’,确切地说,那扇门也不是我推开的,我走到它跟前,它就自己敞开了,门里头的阴气很重,我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
我插嘴问了一句:“在您面前开启的,究竟是哪一扇门呢?”
老白头沉思片刻才对我说:“从右边往左数第二扇,对,就是它没错。”
我点了点头,没再发问。
老白头则接着说道:“过了石门,就是个很深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个大概有十来平米的墓室。我进了墓室以后,眼前看着的东西就又开始模糊了,我只看到,在墓室的正中央有个很大的石棺,棺材上刻有不知道是龙还是蛇的石雕,它们压在棺盖上,好像是要镇住里头的东西。我……走过去,想看看那个石棺,却没征兆地醒了,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峡谷那边。”
这时候,哑姑抱着茶盘过来,给我们沏上了茶。
老白头递了一个盛好茶水的杯子给我,又说道:“后来我问过哑姑,村里人怎么样了。她告诉我,在我失神的时候,村里头的人就停止了打斗,路径峡谷去了下寨。后来我仔细琢磨过,村里头人,好像是在看到我以后才会互相攻击的,所以打那以后,我就不敢在他们失神的时候现身了。”
在老白头说话的时候,哑姑很急躁地向他做了几个手势,老白头冲着她点点头,对她说:“放心吧,寄魂庄是不会不管他们的。”
我开口问他:“村里头的人……半年来一直是那个样子吗,他们怎么吃饭,怎么生存呢?”
老白头说:“在白天的时候,他们都是正常的,可一到晚上就变了样,丢了魂似地聚集在独龙庙前,一复一日,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三更天的时候,他们回到上寨,正常入睡,到了第二天白天,就忘了昨夜发生的事了。”
一旁的梁厚载插嘴道:“王……白大爷,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老白头说:“是我家的憨儿带着大伙来的,他梦见过这个地方。从小到大,他那个脑子都浑浑噩噩的,只清醒过一次,就是你们离开村子,去二龙湾的那个早晨。当天早上,憨小子突然跑到我屋子里来,说他梦到这地方有个羌寨,让我赶紧带着大家动身,迁到这里来。我看他说话的时候思维清晰,还以为他好了,着实高兴了了一阵子,可谁知道,没过两天,他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说到这里,老白头从桌子上拿起了烟锅和眼袋,正要点上,哑姑就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面前,把烟袋给夺了。
他看了看哑姑,又看了看手上烟锅,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问老白头:“记得上次在二龙湾那边见到您的时候,您的肺似乎不太好。”
他冲我笑了笑:“啊,是肺癌,当时医生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我活不过半年了,但也不知道为啥就活到了现在,病情也没有加重的迹象。”
梁厚载说:“大概是因为你的体质和常人不同吧,所有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不管是体能还是生命力、恢复力,都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对了,白大爷,你在这些年里,有没有发过痛病?”
老白头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梁厚载:“什么痛病?”
我就向他解释:“我们曾抓到过一些葬教的佣兵,现在他们都被关押在秘密监狱里,我也是听人说,他们每个月都会发一次痛病,那种病发作的时候,好像浑身的肌肉都被撕裂的一样,剧痛难忍。葬教正是因为有压制病情的药物,才得以控制那些佣兵的。”
“没有啊,从来没发过什么痛病,”说到这,老白头沉思了片刻,又问我:“你还记得李二蛋吧?”
我说当然记得,当初我们带着王大富回到二龙湾外的小村时,王大富还和他见过最后一面。
老白头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他也是阴玉复制出来的,不只是他,村里头和我一样下过墓的还有两三个人,刚才听你说起痛病我才想起来,他们每到月末的时候,都说浑身的骨头又酸又疼,根本下不了地。我估摸着,那应该就是痛病发作吧,可他们几个发病的时候也就是活动不太方便而已啊。”
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村子里还有其他的复制体?他们都杀了自己的本体吗,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健在?”
老白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杀没杀过人,他们下墓的时间比我早,我也不知道他们进墓以后发生过什么。不过我们这些被阴玉复制出来的人,互相之间都是有感应的,一看到对方,就知道我们是一路货。唉,如今还活着的,就剩下我自个儿了。”
我和梁厚载对视了一眼,梁厚载接着问道:“按说,复制体的寿命应该比正常人更长一些吧,他们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