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转过头来,很惊讶地对我说:“这家伙是人哎,活生生的大活人,不是黄皮子。”
我说:“废话,他要是黄皮子,刘尚昂哪能这么轻易就得手了。你快点吧,我们还赶时间呢。”
仙儿白我一眼,之后又提起了灯笼,在黄枢的天灵盖上慢慢地晃悠着。
过了一会,黄枢开始说梦话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在“晴啊”、“晴啊”地这么叫着,过了好半天我们才听命,晴是个人名,而且是他前任女友的名字,他叫了几声之后,就开始袒露自己的恋爱历史了,怎么和晴认识的,什么在一起交往的,又是怎么分手的云云。
我听得有些不耐烦,就嘱咐仙儿别瞎闹,赶紧让黄枢把黄大仙的事吐露出来。
仙儿很无奈地朝我撇撇嘴:“你不要着急嘛,等会就说到了。”
后来黄枢又聊起了他上大学的事,上中学的事,上小学的事,聊到了他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
他的爷爷叫朱栓柱,年轻的时候是朱家村的一霸,而朱刚和黄大仙的事,也是从朱栓柱开始的。
除了朱刚、黄大仙和朱栓柱,还有两个人牵扯到了这份恩怨里,一个是黄枢的大伯朱大宝,还有一个同村的青皮子朱亚东。
事情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候朱刚刚十七岁,在家务农,那时候的朱家村还有百十户人家,朱刚和朱大宝是表兄弟,而朱亚东和朱刚则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土地没有包产到户,所有人都是跟着生产大队干,赚工分换粮食。
由于三家走得很近,分生产小组的时候,朱刚、朱大宝和朱亚东分到了一个组,朱大宝和朱亚东还都是当地的民兵。
在那个大时代,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当然现在也没死,不过黄枢说的是过去的事情,和当今这个年代没有什么瓜葛。那时候城里、村里都是要挖防空洞的,当时朱家村里已经有一个防空洞了,可因为当地的土质问题,防空洞需要重挖,于是村里人干脆就将这个担子扔给了朱刚他们三个,反正他们三个也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就是让他们种地,一年也种不活几棵苗子。
朱刚他们也没把挖防空洞真当回事,就是拿着铲子铁镐随便折腾一下,可就是这么随随便便一折腾,还真被他们挖出东西来了。
他们三个花了大半个月,才挖出了一个两米多深的坑,可就是在这两米多深的地下,三个人发现了一个很有年头的铁盒子,盒子里面没别的东西,全是指头粗细的金条。
在那个年代发现了这种东西,是要上交充公的。说起来,在那个大时代,人人都比较自觉,碰到这种事,通常是不会藏着掖着的,可朱刚他们三个偏偏就是大多数之外的极少数,他们挖出这盒黄金之后,就商量着把黄金平分了。
由于朱亚东的家离新挖的防空洞很近,三个人就商量着,先让朱亚东把黄金抱回家藏起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分赃。
可到了当天夜里,朱刚和朱大宝去找朱亚东的时候,朱亚东却拒不开门了,当时朱刚和朱大宝还以为朱亚东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没太在意,可就在第二天的时候,朱亚东却主动调了组,跑去帮农了。
这一下,朱亚东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他这是刻意避着朱刚和朱大宝,想把那些黄金据为己有。
朱亚东的老爷子是生产大队的队长,朱亚东本人又是村里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加上得了黄金不上交的事本来就不光彩,朱刚和朱大宝都不敢声张,可在心里,都憋着一口闷气。
朱刚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鬼心眼也多得很,他一方面气不过,一方面又不敢和朱亚东撕破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特别损的招:怂恿朱大宝。
从那天开始,朱刚就反复在朱大宝面前说朱亚东的坏话,说朱亚东不讲义气,为了金子连朋友都不要了,还说朱大宝过去对朱亚东怎么怎么好,朱亚东忘恩负义云云。
朱大宝是个闷葫芦脾气,属于那种平时憨厚,发起火来完全不顾后果的人。
刚开始,朱大宝还对朱亚东有所忌惮,也不敢把朱亚东怎么着了,可连接几天听朱刚在耳朵边上说那些话,朱大宝心里的火气还是被撩起来了。
在那个年代,民兵可都是配枪的,朱大宝回到家拿了步枪,气冲冲地跑到了朱亚东家里,二话不说,竟然把朱亚东一枪给崩了。
这一下可就完全超出朱刚的预料了,按照他本来的计划,朱大宝至多也就是把朱亚东打一顿了事,可没想到朱大宝竟然直接要了朱亚东的命。
因为犯了命案,朱大宝也在不久之后被执行了枪决,可这个人确实很重情义,他一直到死,也没把黄金的事说出来,让朱刚逃过一劫。
而知道朱亚东家里藏着黄金的人,也只剩下了朱刚一个。
朱亚东过头七的时候,朱刚趁着村里人都去灵堂发丧,一个人潜入了朱亚东家里,并从李亚东家的灶台下找到了黄金,之后,他又将这一盒黄金埋在了芦苇荡外的一棵老槐树下,那地方因为流传过闹黄皮子的传闻,村里平时也没人敢去。
这盒黄金在那棵老槐树下,一待就是十几年。而朱刚心中的秘密,也从此被埋藏在心底,长达十几年之久。
朱大宝和朱亚东出事以后,朱刚心里也不是没有愧疚,朱亚东下葬的时候他去填了土,朱大宝枪决的时候他也去给朱大宝送过行,喂朱大宝吃过断头饭。
也就从那件事以后,朱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改过去的青皮子模样,成了村里的五好青年,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贫下中农,父亲也是烈士,算得上是根正苗红了,二十二岁那年,朱刚还受推荐,到省城里上了几年大学。
那个年代还没有恢复高考,上大学全靠组织上的推荐和保送。
直到77年高考才恢复,78年改革开放,朱刚也正是改革开放那一年从大学毕业,被分配进了省城的林业局。
一个大时代之后,又是一个全新的大时代,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朱刚下海经商,成立了他自己的私营公司,而他的启动资金,就是老槐树下的那一盒黄金。
他是独自一个人回到了村里,简单拜会了一下父老乡亲之后,又在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回到了芦苇荡,那时候,芦苇荡的河道已经干涸了,可荡外的那棵老槐树,却依旧像十多年前一样枝叶繁茂。
月色下,这棵目睹了朱家村百年兴替的老槐树,同样承载了朱刚的记忆,当朱刚再次站在这棵槐树下的时候,早年的辛酸苦辣全都涌上了心头,他仿佛是急于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那天夜里,他对着那棵老槐树,将这些年来的经历、记忆,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连同当年为了这一盒黄金所坐下的孽业,也被他一口气全都告诉了眼前这棵老槐树。这是朱刚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出深藏在心中的秘密。
那就是一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槐树,它听不到朱刚的声音,就算朱刚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它,它也绝不可能再告诉其他人。
可就在老槐树的另一边,还有一只刚刚修出灵识的黄皮子,月光从树冠上掠过,在树后投射出一道漆黑的影子,那只黄皮子就藏在阴影下,朱刚并没有看到它。
而当年听到了朱刚秘密的黄皮子,就是后来化形成人的黄大仙。
它原本和朱刚是没有什么渊源的,朱刚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它也只是因为好奇听了几耳朵。
朱刚挖出黄金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朱家村,黄大仙也回到了他的芦苇荡。
按理来说,这一人一妖到此应该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靠着这一小盒黄金,朱刚开起了自己的小厂子,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他是个很念旧的人,日子过得好了一些之后,就将很多亲戚朋友都借出了那个荒僻的小村子,在厂子里给他们安排的职位。
在这些人里,有一个叫朱平安,他是黄枢的父亲,也是朱大宝的亲弟弟,因为朱刚对朱大宝有愧,所以对朱平安也是格外得照顾。
朱平安也很争气,跟着朱刚干了几年之后就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和人脉,朱刚见他羽翼丰满了,就建议他脱出去单干,一方面是觉得朱平安这个人能力很强,单干的话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朱平安也能混壮实了,以后两个人可以互为臂膀,有什么困难也可以互相帮扶一下。
说实话,朱刚让朱平安自己出去单干,虽然带着那么一点点私心,但私心不重,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朱平安好。
朱平安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他离开了朱刚以后,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产业,加上为人精明但厚道,也很快就积累起了一个颇有规模的人脉圈。
在获得了足够的人脉之后,朱平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朱大宝当年犯下的那起命案,他对自己的哥哥非常了解,他很清楚,当初朱大宝作出那么冲动的举动,背后肯定还有一只黑手在推波助澜。
也就在那个时候,黄枢出生,他原本不姓黄,出生的时候,朱平安给他起的名字,就是朱小宝,似乎是为了纪念自己死去多年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