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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宁远将军】

营州城外,军营延绵。九月明媚的阳光倾洒下来,映照在将士们崭新的盔甲上,泛着粼粼碎光。看守营门的守军抻着脖子望向中军帐外的校场,神情冷漠而又玩味。

年轻校尉赤裸着上身站在校场上,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满面胡须身着亮银锁子甲的壮汉,旁边有不少将士都在围观,表情殊异地打量着两人。壮汉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刷”地一声,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年轻校尉的胸膛上,顿时皮翻肉绽,鲜血直流。

年轻校尉镇定地望着面前的壮汉,虽然胸口的疼痛直钻肺腑,但他依然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

“刷!”又是一鞭,那壮汉冷冷地说道:“果然是个硬骨头。谈剑,老子虽然喜欢硬汉,却最厌恶一身匪气的家伙,你今日若不乖乖认错,我管保揍得你半年不能下床。”

那名叫谈剑的年轻校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胸口上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视而不见,说道:“薛副将,谈剑何罪之有?”

“你无故责罚军士,败坏军纪,老子抽你几鞭子算是便宜你了!”薛副将牙根恨得痒痒的。他奉主将向润客之命统帅清夷军五千人一路北行,虽然名义上还是副将,但这一路都行的是主将之职,让心高气傲的他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满足感。

本以为自己可以顺势成为这支先锋军的主将,朝思暮想地盼来安禄山的委任状,上面写的却是任命一个名叫萧哲的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小子担任主将,而且是宁远将军的五品官衔。接到委任状的那一刻,薛海山直接傻了眼,左思右想之后心中的那股愤怒愈发浓烈,顺带着脾气也更加暴躁。

“无故责罚?薛副将,你应该知道这几个人私闯民居,抢掠财物,犯下的都是死罪!我只不过各打了二十军棍,难道也有错?”谈剑语调轻淡,只是浅浅流露出的坚定却让薛海山十分不满。

“好一张利嘴。拿了几只鸡就叫抢掠财物?我们是拿命来保护百姓,吃他们几只鸡就不可以?谈剑,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也是我们中的一员!”薛海山怒意勃发地说道。

“国有国法,军有军纪!他们错了就是错了,就该受到责罚,这一次我没有做错!薛副将,你如此偏袒那几个小兵,是不是因为其中一人是你的侄子?”谈剑针锋相对地回敬道。

薛海山气得须发倒张,看到一旁围观的将士们已经在议论纷纷,手中马鞭便如暴风雨般落在谈剑的胸膛上,直打得鲜血四溅,沟壑纵横。

谈剑双拳紧紧捏死,极力压制着心中的冲动,咬着牙冲身前的副将说道:“薛副将!上阵杀敌是我们的天职,不是我们对百姓的恩赐!”

四周的将士们但凡有些良心的听到这句话莫不热血沸腾,然而却无一人敢上前为谈剑求情,可见薛海山在这清夷军中积威日久。往日主将向润客在时还能压得住他,如今军中便是他的天下,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当然,参军半年便升为校尉的谈剑不在此列。薛海山早就看这个武艺过人机智勇敢的校尉不顺眼,今日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自然要将其降伏,只是没有料到这小子比传说中更要强硬,换作一般人被自己抽上十来鞭子早就求饶了,而他到现在还能死撑着一言不发。

把守营门的几个军士幸灾乐祸地看着校场上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营门外来了二十余骑。等到一个军士觉察到时,那二十余骑已经进入军营,他连忙抽出佩刀喝道:“何人胆敢私闯军营?还不立刻下马!”

这一行人自然便是萧哲带着罗静等人前来赴任,倒也不能怪那个军士无礼,只是他们都是一身普通人打扮,又有谁会知道他便是清夷军的新任主将?

荆楚眼睛一瞪就要好好教育一番这个不知好歹的军士,萧哲摆摆手拦住他,带头下马,来到那名军士面前,温和地说道:“我叫萧哲,劳烦这位兄弟通传一声。”

萧哲?那军士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看在他这么客气的份上,小跑着来到校场旁边,对犹在训斥谈剑的薛海山道:“将军,有个名叫萧哲的年轻人在营门那候着。”

“老子现在没空!”被他打断话头的薛海山怒道,然而瞬间便醒悟过来。萧哲?他顺着军士手指的方向望去,二十多个陌生人站在营门附近,为首的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身形倒也还算壮实。

薛海山心中冷笑道:就这么一个毛还没张齐的小东西,也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提着手中带血的马鞭,将谈剑晾在那里,一步一步向萧哲走去。

萧哲来之前已经大致了解了一些清夷军的情况,看到向自己走来的壮汉,估计他便是副将薛海山,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等他过来。荆楚手中捧着将印站在萧哲身后,皮肤白净的罗静和一脸稚气的陈诚分立左右。这两人压根就不像兵,所幸他们身量倒不矮小,勉强能蒙混过关。

薛海山的目光在荆楚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直接越过了罗静和陈诚,看到那二十名如标枪一般站立的亲兵不禁心中一动。他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一眼便看出这些亲兵绝非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那股子冷冽的气势也只有在厮杀中才能磨练出来。

来到萧哲面前,薛海山拱拱手,道:“萧将军,在下清夷军副将薛海山,不曾远迎。”他口气平淡,话中的轻蔑语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萧哲看起来丝毫不介意,客客气气地说道:“薛将军英武过人,萧哲早已有所耳闻,今日能得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他这番放低姿态,落在薛海山眼中却是胆小怯懦。薛海山大手一挥,道:“萧将军,咱就是个粗人,所以有时候不甚懂得礼节,你也不要见怪。走,先去中军大帐休息片刻,待会我要给将军接风洗尘。”

说完,他却自己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根本没有一丝敬重萧哲的意思。荆楚勃然大怒,若不是手中还捧着将印,恐怕他就要上前对薛海山饱以老拳。萧哲微笑着冲身后众人轻轻摇头,然后便跟着薛海山向前走去,顺便打量着军营内的布置。

经过校场时,看到依然站在那里浑身血迹斑斑的谈剑,萧哲停住脚步说道:“薛将军,此人所犯何事,为何会受到如此重罚?”

薛海山冷冷看了谈剑一眼,将事情的原委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遍。

萧哲听完之后沉默片刻,忽地走上前来,将自己外面罩的青袍脱下来罩在谈剑身上,淡淡道:“薛将军军纪严明,萧哲十分佩服。只不过责罚一顿便可,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伤了将士的身子,要是就此落下病根也不太好。”

薛海山干笑数声,来到两人身侧,道:“这硬骨头身子骨好得很,将军不必担心。”

谈剑被薛海山一顿暴打,兼之在烈日下曝晒多时,饶是他身强体壮也有些昏昏沉沉。萧哲来时他竟未发觉,直到那顶袍子盖在自己身上才回过神来。他望着面前年纪轻轻的主将,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忽地跪下身去,当着薛海山的面将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听得萧哲眉头微皱。

薛海山脸色铁青,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谈剑敢当着新来主将的面揭自己的底,一时气急便挥起鞭子向谈剑脸上抽去。

听到风声破空,谈剑夷然不惧地抬起头来,死死盯住薛海山的双眼。

薛海山只觉旁边的萧哲微微一动,然后自己的马鞭便被他抓到了手中,即便是自己能拉开三石弓的臂力,竟也无法再撼动分毫。

萧哲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薛海山,淡淡道:“薛将军,谈剑不过是一番陈述,不必如此大动肝火吧?”

薛海山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萧哲,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才从牙缝里闷哼一声,松开马鞭自顾自地去了,丝毫没将萧哲放在眼里。

四周围观的军士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神色淡然的年轻人,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却远比他身后那些一脸怒意的亲兵们要成熟太多。

劲风起,吹皱一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