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下半夜似乎又下雨了，清明听不见雨声，却嗅到了一股隐隐的潮气裹着风卷进洞里，这样下雨，为什么这座山还没有被水泡了呢？
麓耑卧在他身边，肚皮一起一伏的，绒毛尖儿上挂着吹来的露水拧成一块，清明之前断断续续睡饱了，况且他本身就浅眠，直愣愣地看着那身好皮毛发呆。
回来的路上，他走在麓耑的后面，惊觉麓耑有个肥美的屁股，雪白雪白的毛茸茸的，就像是宫里的娘娘养的那种长毛小狗一样。他想象那样的触感，一定软绵绵的，暖乎乎的，手都要陷下去。他几次想伸手，又克制住了自己不能做这么失仪的事情。
他原先暗自揣测，麓耑也用睡觉吗？他不像人，可以四肢摊平在地，他见过马儿睡觉，是父皇赏给他三哥的小马驹，全身乌黑油亮，只有头部有一揪白毛，据说才满一岁，他三哥喜爱得不得了，有段时间走火入魔还非要带进自己的寝宫一同睡，逢人便说起这父皇赐的好马。那马驹不似那些宫外彻夜护卫的骏马，睡了也是立着的，而是翘着蹄子躺在稻草上，煞是有趣，一群小皇子闻讯都跑到他三哥宫里，围着马驹看了直笑。
于是他突然奇想，莫非麓耑也这么睡觉？可麓耑不是马，上面不是除了脖子就是头，他的肩膀要怎么放呢？手臂要怎么放呢？若是要卧着，岂不是要一个矮凳来趴着枕？
然而显然是他多虑了，因为麓耑根本不睡觉。
任何时候他动一动，麓耑就摸摸他的额头按按他的衣服，这样体贴温柔，清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这么贴近了，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索性装睡到底。
可装睡到底不是真睡，他躺得手也麻脚也麻，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熬到天光乍亮，他终于能故作大梦初醒揉着眼睛爬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问完自己又呆了一阵，果不其然麓耑说：“我不知道呀。”
山中不知日月长，行吧，他腿上的上揭下布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慢慢地收拢，粉红色的新肉长出来，清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残上加残，真是他亲妈在天之灵保佑，或者，麓耑在地之灵保佑？
麓耑带他去见狐狸，在芳草湖吹了一声短笛，狐狸果然如期而至。直着身子道：“山神大人有何吩咐？”毛茸茸的尾巴一摆一摆的。
麓耑道：“这是我新捡的小孩。”
狐狸笑眯眯道：“原来山神大人上次来找我，是为了他啊。”
麓耑道：“你也知道的，这山中对人来说是苦寒之地，他不比你我，是要受冻的。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给他找一身衣裳。”
狐狸道：“诶呀，山神大人，狐狸我自知深受您的恩泽，在外从不敢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辱没您和瓦屋山的名声，那艾草饼子，也是狐狸我在城里给人跑腿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您是不知道如今世道乱了，生计多艰难，现在问我要衣裳，我上哪儿给您找去呀？”
麓耑皱皱眉，“钱？我没钱。”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瓦屋山，虽说有万种生灵，可一草一木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不就是张张嘴的事情，瓦屋山的精怪没有不懂事的，都知道孝敬他老人家。
可这钱，他犯了难，人间买东西是要钱的，耕织不易，这个道理麓耑是清楚的，他想了一阵，道：“你说，这人间还以物易物吗？”
狐狸眼前一亮，道：“当然。”
麓耑心里搜罗着拿点什么东西去换，好东西他有的是，可都是些不能轻易示人的宝贝，流落在外，搅乱世道报应，是触犯天条的。若是被有心人知道那些东西出自瓦屋山，更是要惹出翻天覆地的大乱子。
人啊，确实有点麻烦。太聪明。动物只知道天理循环，在麓耑心里是极乖巧懂事的。可人不一样，他们还有成千上百种道理经世致用，没准麓耑一不留神，就能让人为着一棵寻常的仙草把瓦屋山翻了个个儿。
可是他没钱啊，他用钱做什么，不到百年就又是一堆废铁，从前有人送了些给他玩儿，他拿来磨掉上面的纹样用草茎缀在洞口听个响儿，后来一场暴风雨全吹落到不知哪儿去了，可惜了他找了好久的上好的兰草。
麓耑说：“要不，你采采药草？”
狐狸眨眨眼，道：“山神大人，这瓦屋山的药草，没有一株不是吸收山间灵气长成的，这样不太好吧？”
麓耑挥挥手，说：“你就尽量找些普通的，最普通的那种。”
狐狸温顺地答道：“是。”
麓耑错开了身让它看清明，“你记好他穿多大的衣裳，可别买错了。”他想了想，“对了，还有发带，也带一根回来吧。”
狐狸笑着说：“既然这位小公子是流落山里被山神大人捡到，何不让他跟着狐狸我出山去，一来用药草换了衣裳合不合体一试便知，二来这小公子养好了伤，也是要回自个家的，狐狸我就送佛送到西把小公子送回家，也不必让山神大人再一次费心了不是？”
麓耑沉吟了一阵，转身问清明：“你想吗？”
清明只想既然有麓耑这样神奇的人，狐狸能直起身自然也不是什么怪事。清明站着不动，觉得那狐狸老盯着自己看，他不由得错开了目光。
他只知道清明是在同狐狸说了什么，那狐狸回些什么，他便确实不明白了，因为在他眼中，那就是只只是在吱吱叫的狐狸啊。
什么想不想，想什么？
那狐狸一蹦蹦到他面前，给他作揖，清明连忙像模像样同对方回礼。
狐狸道：“不知这位小公子家住何处，由在下护送小公子回家可好？”
清明语塞，只知道麓耑和狐狸都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回话，可是他连狐狸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似是而非地为了蒙混过关点点头。
麓耑眨眨眼，说：“行吧，那你跟狐狸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