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珠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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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自是有声价

正像所有陷入爱河的女孩一样,李桃艳恨不得献出全部的热情。尽管我明白地告诉她我现在不考虑感情上的事,尽管她也知道要控制这种感情,而且也尽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可是,我们的事迹很快传遍了全校并被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给老班:给桑雨田打饭,替桑雨田洗衣服甚至袜子甚至裤头,给桑雨田买安神补脑液……杨敬德骂道:“娘,小赖种!”便进了班,宣布个别调动座位。李桃艳坦然地搬起书本,雄纠纠地绕班一周,在南墙根落了座。宋学堂补上了她的空子。宋学堂皱着小鼻子小眼,不说笑不打闹不运动不看小说,安静得像一滴水,勤奋得像只小公鸡。人一进班门口,眼就直勾勾地看着坐位,绝不旁视。似乎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学习,老杨对他的喜爱溢于言表,上课提问时,眼光一轮,便落在他的身上,“三儿,你来说!”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我百思不得其解:小三哪个地方比我们强呢?怎能么这么招老杨喜爱呢?

我心如止水,潜心攻数学,上课时也不管老杨那一套,只管埋头演算。老杨有点着急,几次在班里讲:“有些同学,连老师讲的都不听,你能比老师更高明?基础知识弄不好,埋头演难题,搞好不好城里也耽误,乡里也耽误!”我心说:“傻子才忽视基础呢,高考还有一个多月,跟着你走太慢了,日暮途远,我得倍道而行!”三个周的时间,我把七百多页的《代数》上面的题做了一遍,三模考试,跃居班级第一名。杨敬德不再旁敲侧击,老师同学们对我刮目相看了!一次去水井边洗碗回来,单超凡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的脸,说:“你是不是生病呀!”“没有呀!”“你的脸色怎么又灰又黄呀!”“这才叫再创辉煌吗!”我心里有恃无恐,每天能打一个小时的篮球,又有通天玄功护体,吃得香,睡得着,能会得什么病呢?下一个高地,五百多页的《解析几何》!

李玄同分到学校实习不到一个周,便和天长相见恨晚:一起就餐,一班打球,一起下棋,并给李玄同的小屋起名“二贤居”。如果不是他的妹妹准备从广州转过来,天长便搬过去和他住一块了。李碧春在野里高中一登场,便引起了一场骚动:那天下午,正在开校会,朱逢源正在连篇累牍地读讲稿,层出不穷地读错字,同学们虽然轻视他的水平却同情他为人善良,照顾他的面子绷着劲听着。忽然人丛里像起了一股旋风,风里传播着一个消息:李元同的女朋友来了!一千多男女回首校门口,只见李元同象只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带着个女孩进了校园,美色遥看,肌肤如雪,看的人心痒难耐。渐渐地近了,那女孩往会场上扫了一眼,所有的男生顿觉脸红气促:她看见我了。不知道李元同对她说了什么,她羞涩地一笑,低下头去,自行车拐过墙角,进了教师院。男生们的视线都停滞在了那儿,内心却找到展开丰富的想像的题材!会场秩序好得出奇,一个月后教委主任亲自来校讲话,效果远没这么好!

不到散会时间,天长就离开了会场,朝厕所走去。然后拐进了教师院,敲敲李玄同的门。他突然手忙脚乱地整饬一下上衣:五个扣子只扣了中间,上面露出贫瘠的胸膛以及历历可数的肋骨,下面露出黑黑的肚皮及一线浅浅的腹毛。他只扣住下面两个,正在摸索上面第二个,门开了,一张清纯的面孔绽放在他的眼前――李碧春正笑盈盈地打量着他:倒三角形瘦长脸,剑眉细目,一米八五的大个子,骨架嶙峋,袖口和裤口短了一大截,晃晃荡荡地,像皮影戏里的吊线傀儡,更像水洼里捕鱼的高脚鹭鸶,有一种古拙简练的风格,颇具八大山人遗风。

周大志放弃了摸排纽扣,昂首挺胸,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看去:眼前的这个女孩眼神一闪,如同欢快的小鸟,伸展开翅膀,转眼之间又收敛起翅膀。低眉顺眼地往旁边一闪,说声请进!周大志的身上瞬间起了奇异的变化,全身的骨头都变软了,心里热燥燥地升起一个念头:抚摸或拥抱她!可是……李玄同不失时机地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李碧春!”“李碧春,李碧春,春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这人,这名字,啧!”天长平生第一次感到词汇贫乏。“燕草碧如丝,不是春草!”她纠正道。“那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如此的美好!”“你怎能随意篡改人家的诗句呢?侵犯著作权!幸亏李白过世几百年了!”她快乐地批评道。李玄同责怪地看了妹妹一眼:“误解的是庸手,曲解的是高手!”天长无限温柔地看她一眼,转过脸去念道:“当君来归日,王孙断肠时!”李玄同道:“真肉麻,学习第一啊!天长,走,陪我打饭去!”

路上,李玄同说:“小妹在广州跟着姐姐三年了,姐姐谈了对象,碧春在那儿太不方便,就转了回来。碧春最小,身体又不太结实,被一家人宠坏了,做事很任性,今后要多让着她点!”天长觉得李玄同好像在托付后事,无比感激地点头答应。李玄同暗暗庆幸:正愁这个包袱没人背呢!

在外班男生惋惜的目光中,李碧春走进了高二文班。下午第三节刚下课,我喊着天长,一班子人正要去打球,李碧春歪着头在门口喊道:“周大志,向你请教个问题!”周大志看着伙计们,涎着脸笑。我说:“美女与球友不可兼得!”付云山说:“舍球友而取美女也!”几个人笑着冲出教室。

李碧春大大方方地走到天长身边坐下。在女孩期盼的目光下,天长事后惊讶自己的思路何以如此之敏捷,表达如此之清晰。李碧春走到班门口回头又一笑,班里的男生顿觉满屋生辉。她轻啭声喉:“你真是个数学天才!”然后轻盈地离去,身后留下一屋子人傻傻地愣在那儿!

女生们对她既羡慕又嫉妒既喜爱又疏远:羡慕的是,她的穿着,女生味十足,银丝掐花的白衬衣隐隐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隆起的胸;第三粒纽扣欲扣还休,松松地挂地扣眼上,窄窄的一片嫩白的胸脯引导男生们萌发出最原始的冲动;再看自己的穿着,质地钝厚制作粗糙色彩老套,整个一张皮裹在身上,典型的土著居民;嫉妒的是同样是女孩,她娇柔文弱楚楚可怜,嘀嘀呖呖莺声燕语,而自己呢,艰苦的农业劳动塑造出了粗壮的腰身,染出来赤红的皮肤,磨砺出粗大的嗓门;喜爱的是她大大方方喜欢谁就找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疏远她是因为她出现在哪里,将把那里的处男情怀毫不留情地席卷一空。

天长的数学才能也因她的一句称赞而潜龙腾渊,从此以后,在他的词典里再也没有难题这一概念,他的思路象风一样自由,象野兽一样四处冲荡,任何枷锁都经不起他思维的冲击很快土崩瓦解,有时闻名遐迩的数学教师也会向他请教!李碧春的几滴口水把他哺育成全校公认的数学王子。

又到了大星期,我问天长回家不,他用脚尖蹂躏着地上的草,犹豫了半天,讷讷了半天没给个明白话,我不耐烦地说:“给句痛快话!”天长说:“我有……粮食还够吃,我想……加班……做数学。”我盯着他笑道:“哥哥,保重身体啊!兄弟告辞!”说完拱拱手离去。

走到校门口,见前边一个女生不紧不慢地走着,我预感到她是在等我。她是谁呢?转过身来,是风筝。她咬一下嘴唇,努出一个笑容,说:“你急不急着回去?”

我心里一喜:“不急不急!”

“咱们到树林里走走吧!”她低着头说。

我说:“好啊!”

穿过马路,走下河坡,我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两颗心之间就象拴了一根绳子,这颗心动一动,那颗心也颤一颤。小河的水位上涨了,只剩下几点落脚的地方,风筝很轻捷地点着跳了过去。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衍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诗经里的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谁是谁的氓,谁将自炫自媒?我觉得那个下午奇特而美好!

风筝换下了四季不离身的灰不溜湫的西装,穿上一件半新的桔红色的衬褂,显出腰身和胸部;里面是一件圆领的灰白色的背心,露出突兀的锁骨;头发盘了起来,脑后硬翘翘地戳着个发髻;脖颈上一圈细碎的绒毛!整个人显得精神利索,她满面春风地看我一眼,红着脸沉吟起来。方方的脸盘似乎变成了漫长脸,洋溢着沉醉的气息;略略上挑的眼睛此时弯下来侧视着地上的青苔,眼睛里有光彩在流动。少女特有的娇矜气息,包围了我们,我有点慌乱,极力想找出个话题来。她突然伸出手来,说:“我要回去啦,你不……祝贺我!”

“是,是,祝贺你……可是,高考……”

“那边的手续全办好啦,我的成绩,到那边……你别笑话我啊……我心里有数!”

“那是那是,肯定是金榜题名!我真心地祝贺你!”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走……”

“为什么?”我硬着头皮问道。

“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可是我的心己经留在了这儿!一想到要离开宁静的校园,要离开……亲爱的同学们,要离开…”风筝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我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期盼地看着她,这简直是一件残酷的事:她知道我己知道她的意思,害怕再说出来会使这种情挥发稀释;我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害怕她说出来我无言应承!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了下去:“要离开…慈祥的老师们,还有……你……我心中的最爱……回到地广人稀的新疆,我的血液几乎要停止流动!”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的心疼了起来,又是一个伤心的女孩!我突然憎恶起自己来,恨不得再煸自己几个耳光!

“这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个最普通的人,没有任何独特之处,前途未卜……”我喃喃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在我的心里,只有你能给我温暖,给我安全感,我只相信你……!”

我说:“咱们俩都面临高考,又相隔万里……”

“这一切我都知道,不过,你认为这是问题吗?”

我无话可说了。她擦了擦眼泪,说:“我要离开了,但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我得带走点东西:带着你的爱,陪着我往前走;或者带着你的承诺,你的约定,咱们在同一个大学里相会,这不是多难的事呀!”

我说:“可是,可是……河南的高考竞争有多激烈,你是知道的,我对自己没信心……约定一个学校……我怕的是我赴不了约……”

她泪眼花花地审视着我,开始认真考虑我说的话:“你说的……也许是谦虚之词,不过,难道我对你的爱就这样……不了了之啦?”

我知道,此刻说一句“我爱你”,对她是一个莫大的安慰,她也不会借机要求什么责任,可是,秦絮云在看着我,还有徐锦花也在看着我,我实在没勇气说出口!风筝在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嗫嚅道:“……看起来我挺仗义的……我只是爱冲动……其实我也很脆弱……”

她说:“你的文采那么好……又勇敢……”

我说:“朱沛长的文章好不好,不就是那回事吗?”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现出羞愧和后悔的神情。这使我对自毁形象后悔得要死,可是话已出口,怎么能收回!我只好木着脸撑着。

她又想了一会儿,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你看我多自私,只顾想着自己啦,请你原谅!”

我几乎要大叫起来:“不!”可是,却不由虚弱地说道:“你真的很坚强,很出色!”她笑了笑,眼光越过我的头顶伸向我身后的天空,刚毅的四方脸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知道我己亲手扼杀了一段美好的感情故事!

她说:“你对我的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心意阑珊:“时光会冲淡一切的,祝你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