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珠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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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寂寞伊人

在统天殿西侧,有一个月亮形拱门,转过拱门,有四个小院落,一律是青灰色的砖墙,黑漆的大门,紫红的门柱,分别是女蜗观、玉皇观、天仙观、三清观。走在夹道内,陵内的喧嚣恍若隔世,断断续续地传来一种声音,虽不甚响亮,却绵长悲切,如同风过洞穴。只那么几声,却像一个柔软的钩钩,钩住了我的心魂,顿觉内心沉静而又怅然若失起来。循着声音来到女娲观前,观门半掩,一个青衣女子侧坐在廊柱下正捧着一个陶埙吹奏。她只露着半个面孔,我的心砰砰砰地跳走来,颤声叫道:“徐锦花——”那个女子转过身来,小巧精致的鼻口、细长的眉眼以及惊喜的表情,可不就是她吗?转眼之间,我又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冒失,因为眼前的女孩身着宽大的道袍,齐眉扣着青灰色的道冠,惊喜的表情迅速淡去,冷凝成一个呆板的面孔,然后转过脸去。我手足无措,进退两难。她一声一声地吹着,生硬的眼神却渐渐地湿润了。我干咳了一声,嗫嚅着:“你怎么能……你也不至于……难道你把我忘了吗?”徐锦花转过头来,细长的眼睛眯缝着看着我,眼里雾气蒙蒙:“过去的终将过去,将来的也会成为过去,你何必执着呢?”“徐锦花……你……”“我是我,我己非我,是我,非我,又当如何?”我痛心疾首:“你不要再故弄玄虚了!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爸爸去世了,会让你很悲痛,尘世上这么多人谁不经历过生离死别,如果都象你这样……你还不到二十岁呢!你……还有许多人生的美好没有经历过呢!你怎么就这样……”徐锦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显得柔和而慈爱,像一只老母鸡看着翅膀下嘀嘀鸣叫的小鸡崽:“小桑,纷纷扰扰的红尘迷住了你的眼,世俗的恩爱情仇填满了你的心,你迷失了自我,所以坐卧不安,心烦意乱!你看不清你自己,所以也看不清这世界;你看不清世界,所以你找不到方向。你会因迷惑而狂乱,因失望而暴力,这是危险的!”这几句话如同利剪,豁开了我的包装,我如同赤身裸体的孩童,暴露在徐锦花的眼前,毫发毕现!我颇为尴尬,左顾右盼,脑瓜超速运转,很快找到了说辞:“女娲只身补天,抟土造人,是个勤劳的女神,你住在女娲观里却大谈看破红尘,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如果你真的超脱了尘世的烦恼,你吹奏的声音里为什么还带着悲凉与惆怅?你身穿道袍,道家和女娲有什么关系?牵强附会!”徐锦花说:“没想到你的思想这么狭隘,只有体力劳动才算是劳动吗?释迦牟尼冥思悟道难道不是世界上最艰苦的劳动吗?碌碌众生只知奔波无暇思考,我们静坐思考,破除世人的烦恼,不也是对社会的贡献吗?一个人追求内心的平静,外在的衣着和栖身的处所又有什么关系?陶埙的发音本无乐哀,是听的人的内心有了乐哀,才觉得出埙声的乐哀!”我皱着眉头说:“我心里确实有很多结,总是解不开,既然你一副得道的样子,那好,我向你提几个问题:书上教我们重义轻利,现实却对我们斤斤计较;书上教我们与人为善,现实中人家却说我们懦弱;书上说要助人为乐,现实中人家却说我们是傻冒;书上说待人要诚实,现实中我们却是不开窍;书上说知识就是金钱,现实中不学无术的人却安享尊荣;清清白白地用功,历经十年寒窗依然成功无望,投机钻营的小人却能凭几篇文章轻松跨入全国名校;有时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卑贱得无地自容;有时我觉得自己很伟大,高尚得纤尘不染;有时我觉得自已无所不能,我时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有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向我微笑,有时我觉得连父母对我的关心都是别有所图;有时我愿为天下人肝脑涂地,有时我只想尽情风花雪月;我常常想着立即跨入社会去荡江湖,现实提醒我仍然身单力孤难有所成……徐大师,你……能不能为我消解心中的块垒?”徐锦花听傻了,好看的丹凤眼凝神沉思,我嘻嘻一笑道:“我这么一个平凡的人,你尚且不能点化,还在这儿假惺惺地穿什么道袍?”徐锦花得出了结论,伸出食指指着我的脑袋说:“你虽然有慧根,但比较愚顽,不经沧桑历练,很难觉悟!”我说:“我不走了,你天天历练历练我吧!”徐锦花脸一红,悄声骂道:“赖皮!”我嘿嘿一笑说:“岂止是?我还是你的什么郎啊?”徐锦花举起袖子遮住脸,转过身去,问:“我不在这,你让我到哪儿去呢?”我说:“你可以重新复习,考上大学,找个工作呀!”徐锦花垂下头,说:“我落下了近两年的功课,再说,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我的心……己经没有了那个拚劲了!况且,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我说:“和我想像的不一样,你应该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上一个很有名的大学,找一个……很好的工作……“徐锦花说:“你的身体里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谁也拦不住你。你上了大学后,会不会把……大家都忘了吧!”我连连否认,徐锦花继续她的设想:“大学里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怎么会想起在这个偏僻的县城里,在这个破旧的陵区内,有一个裹着肥大道袍的女孩呢?”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恐怕将来找不到你呢!”徐锦花摇摇头,抄起双手,缩起身子,无数的苦恼和无奈从她的脸上飘过:“我能到哪里去呢……我允许你……随时来找我呀!”一阵风吹来,她头发在凌乱地飞舞,娇弱的身躯轮廓在道袍下时隐时现,显得楚楚可怜。我呆呆地看着她,想不出怎么来安慰她。“这学期我怎么没见着徐锦程啊?”徐锦花的目光像天空一样幽邃,声音虚飘飘地说:“转学了,一个更偏远的地方!”“还剩几个月……你怎么不劝劝他?”徐锦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倾刻间日月无光。“儿大不由娘,我这个当姐的能说什么呢?”我颇觉心酸。

“找你找疯了,你怎么躲到这来了?”天长等人在门口怪道。我告别了徐锦花出来,转弯时偷眼瞥见她闭上了双眼,双掌合十,竖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