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风雪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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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老和尚爷爷的话在我听来有些高深莫测,如坠云雾。我微皱眉头也想不出个意思来。只听见小烟轻柔但很坚定的说,我一定会找到的。

老和尚爷爷微微一笑,淡淡轻说,施主,你既要找他又要找你自己,你找到了他以后,能不能找到你自己呢?

小烟很谦恭的说,请问,老师父,我怎样才能找到我自己?

要想找到自我,先要认识自我。

那怎样认识自我呢?

寻根。

什么是根?

老和尚爷爷幽幽梵念,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既是错。佛说人就是苦今生修来生。人活在世,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小烟无奈的说,老师父,话虽这么说,可是人活在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了。并非放下,就能远离。很多事我不愿意去做,不愿意糟践自己出卖自己,可是我还是得去做,因为我不能光为我自己活着。

老和尚爷爷停顿片刻,幽幽说来,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佛说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你今日所有的遭遇,其实都源于你自己。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与其说别人让你痛苦,不如说你自己的修养不够。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不够宽容,因为你放不下。放下吧,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顺着你自己的心走,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小烟犹疑片刻说,这样是否太自私了?

老和尚爷爷笑着说,自私有时候其实就是自爱。自爱也是一种修行。人最该好好爱自己,爱自己方能爱别人。当年佛祖为了得人间大道,好淬炼舍利子得正菩提,不也抛弃王位,抛弃美妻,抛弃了一切,按你的说法和看法岂不也是自私?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老和尚爷爷说完,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站在门边偷听的我一眼,微微浅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傻傻一笑,挠挠后脑勺,正准备快快逃离。小烟也转身看见了我,看到我她显得有些吃惊,只是表现在眼睛里,脸上的表情却是安然而平淡的,少去了往日的那份冷漠与孤傲。是否不是,只是刻意的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看到她的脸,我有些高兴有些兴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朝她笑了笑了,傻傻的笑了笑。然后我红着脸说,我去挑水,挑水,挑水。说完我便急忙挑着那担子水往院中菩提树下旁的大水缸走去。可是却有些舍不得她,走几步回头看一次,好不容易走到那口大水缸边,一不留神差点连人带桶跌倒。幸亏我及时挺稳,放下桶子,赶紧把水倒进空水缸中。为了掩盖我的紧张和不安,我赶紧挑着水桶去打水。

在菩提树下的水井边,我打好水,挑着担子正准备回来,然后我又看见了她。她站在不远处一棵菩小提树下,安然而恬静的凝望着我。我挑着那担水走到她的面前,朝她笑了笑。她也朝我笑了笑,我第一次看见她笑了,笑得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美丽,却也是那样的忧伤那样的凄凉。我就这样挑着一担子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了半天,她环抱双手颇为打趣的说,你不累吗?

我急忙不好意思的连连说,不累不累不累。

她扑哧一声笑着说,傻瓜,走吧。

哦。我应了一声,急忙挑着一担水踩着石子路往回走,我感觉脚步很轻,肩上的担子也很轻,从来没有的轻松和愉快,使我快点唱出声来。她就跟在我的身后,像我的影子寸步不离。当我倒完水,她倒好一杯茶轻轻递给我,我受宠若惊的接过,却舍不得一口喝下。

她一边品茶,一边笑着问我,不喜欢茶?

我急忙摇头说,不,喜欢,很喜欢。

她微微一笑说,喜欢就喝啊。

哦,我应了一身,仰头便将那杯淡茶一饮而尽。她伸过手来找我要杯子。我慌手慌脚的把茶杯递给她。

她试探性的问,还要喝?

我忙点头说,好。

她微微一笑,转身又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茶,一口喝完。她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如同夏花般妩媚而灿烂。她又伸过手来,没等她开口我便急忙把茶杯递给了她。她笑着问我,可还要?

我猛点头。她又给我倒了一杯,递给我,我接过后再次一饮而尽。她再一次向我伸出了右手,我不好意思的将茶杯放在她的手中,红着脸说,我要去挑水。

她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没有给我再倒茶。其实我不是真要的要急着去挑水,也不是不愿意喝她倒的茶。我只是感觉很紧张,再紧张下去我怕我会失态而吓到她。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愿意喝她倒的茶。哪怕就是把这一水缸的水煮成茶让我喝下去,即使撑死,我也会喝得一滴不剩;哪怕把这一水缸的水煮成酒要我喝下去,即使醉死,我也会一滴不剩;哪怕把这一水缸的水煮成毒药要我喝下去,即使毒死,我也会一滴不剩。

当我挑着最后一担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寺庙里只剩下了老和尚爷爷,我急忙奔进渡心殿里,焦急询问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和尚爷爷,她呢,她呢,她呢?生平第二次,我如此无礼失态。第一次是爷爷去世的那天深夜里,那是爷爷最后一次陪我坐在屋顶阳台上。也是那一晚爷爷跟我讲诉了关于我那从未谋面的奶奶的故事,也是那一晚我知道了那只风箫对于爷爷来说为什么那么重要。

那晚爷爷安然而恬淡的说风箫是我那早已死去的上了天堂的奶奶送给他的。文革前爷爷是一位颇具盛名的音乐家,在一所大学里教授音乐,奶奶也是学音乐的,而是还是他的得意门生。当年爷爷比奶奶大8岁,可是他们日久生情,后来奶奶大学毕业了,爷爷去他们家求亲,可奶奶的爸爸不喜欢爷爷,嫌弃爷爷是个穷教书的,硬要把奶奶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无奈,奶奶便把家里的传世之宝风箫给偷出来送给了爷爷,然后就郁郁嫁人了,不到三个月,奶奶就病逝了。死前,奶奶求他爸爸看在她的情面上不要为难爷爷。她爸爸老泪纵横的答应了,也没有追究风箫的事情,可是学校里却有人妒忌爷爷的才华,把爷爷和奶奶的事情捅出去了,然后爷爷就被拉去批斗,说爷爷败坏学校的声誉,说爷爷思想罪孽深重,枉为师表。后来爷爷被迫无奈离开了学校,左手的小指还被打断了。除了那只风箫,爷爷变得一无所有了。对于奶奶的死爷爷一直耿耿于怀伤心不已,就上千山做了护林员,一生都没有结婚,唯一陪伴他的只有这只风箫和奶奶那份深沉永恒的爱。

爷爷讲完后,看着我微笑着说,十二郎,爷爷感觉到你奶奶她很想我,正在等我去和她团聚。你给爷爷奶奶吹一首《梁祝》吧。

当我吹完爷爷喜欢的那首《梁祝》之后,我叫了几遍爷爷,爷爷都没有理会我,原来爷爷已经咽气了,脸上却带着温柔而慈爱的笑容。我疯了似的背着已经死去的爷爷跑到寺庙去向老和尚爷爷求救。爷爷总归走了,去了天堂,去和奶奶团聚去了。我想爷爷其实是很高兴很快乐的。那时候我明白了死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情,对于像爷爷这种人来说死反而是一种幸福。

此时的老和尚爷爷缓缓张开双眼,轻轻站起身来,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点燃了三炷线香插在香炉里。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如来佛主。他说,十二郎,你知道站在佛主身边那两位尊者分别是哪两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