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风雪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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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伍——冰心之果

老和尚笑而不语。

我说,世人若真能放开,又何必出家为僧。岂知红尘万丈皆为净土,只因并非真的放开看开,才要常伴青灯古佛,沐浴梵音。如此岂非亦是执念?若真的放开、看开,是否出家为僧,是否漫漫在万丈红尘,只要佛在心中,岂不都是一样的?

老和尚轻轻点头,微微笑道,有理有理。不过琳儿施主,出家为僧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修行,爱也是一种修行,所以人都可以拥有爱,但不要执着,因为分离终归是必然的。

我说,可我不想失去木郎,我害怕失去他,害怕离开他,害怕哪一天忘记了他。

老和尚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我爱他,百死而无悔。如若心中无爱,何来为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离于爱者,可悲可叹。

情执是苦恼的根源,放下执痴,你才能得到自在,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回归佛国,沐浴梵音。

如果没有木郎,即使身处佛国,沐浴梵音,我的灵魂也终究不得升华,毫无意义。

唉,痴儿啊痴儿。

老和尚,你怎地连连叹气?

因为叹气,所以叹气。

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何若叹气?

因为不净,因为不空。琳儿施主,死,并非终结,肉体不过一具臭皮囊,你又何苦痴念不放,不但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他,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

因为我也不净,不空,不想过奈何桥,不想喝孟婆汤,不想忘记木郎,不想后悔,所以我要紧紧抓住不放。

唉,傻儿啊傻儿啊。握紧拳头,你的手里是空的;伸开手掌,你便拥有全世界。你如此紧握不放,手中可还有什么?你看看沙,水,你越是用力去抓,流失得越快。最后丝毫不剩,不过一场徒劳。

我不抓沙也不抓水,那是文人骚客的游戏,我只想抓住这份爱,这份情,这份感觉。

阿弥陀佛……

师叔祖,熏香已经备好。虚念手中端着一个小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熏香,虚念将托盘放在佛堂中,点燃熏香。

老和尚轻轻起身,接过虚念手中的熏香,开始为我的身体熏香,只剩下灵魂的我,已是没有触觉、听觉和嗅觉的,但我知晓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体。

熏香完毕,静玄和尚也来了,他说,师傅,冰棺已经备好。

老和尚轻轻点头,淡淡说道,将琳儿施主的身体好好安置在冰棺之中,静候木施主的归来。

是。静玄蹲下身来,望向我,轻轻说道,施主,得罪了。然后连着蒲团一起将我抱起,转身便往右侧门走去。

老和尚凝望着我离去的身影,合十双手,满眼的哀伤和无奈。

……

我躺在寒冰做成的棺材中,寒气缭绕着我的躯体,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我只是满心期待着木郎你的归依。

冰窖中点着一盏长明灯,灯中加了熏香,不知过去了多久,大概是一天,或者两天,不管多久,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当我再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却一脸苍白和憔悴,你那雪白的袍子上洒满了鲜艳而夺目的血迹,你的右手臂上有一道深刻的伤痕。

知道你定然是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斗,才回来的,你顾不得自身的伤痛,急忙奔向我的身旁,只见你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玲珑的玉雕盒子,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一颗夜明珠般大小的东西出来。

那东西通体晶莹剔透,无丝毫杂质,隐隐散发着一股寒光。

你轻抚着我的脸庞,温柔而怜爱道,有了这颗冰心之果,你便能永远活着,我们便能永远都在一起,从今以后,我便能带着你走遍天涯海角,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冰心之果?我听了后又惊又疑。

顺宗皇帝李诵因为身体一向不好,即位那年,拘弥国进贡了一颗至宝——冰心之果。

关于冰心之果,使者说他们国里有座大凝山,那山里全都是冰,冰之中有一颗冰心,是为神冰之心,千年不化。就在神冰之心上长有一颗神冰之树,树上百年方长出一朵冰花,结一颗冰心之果,冰心之果虽远远不如神冰神异,但是却也效果非凡,乃世间罕见宝物。

等他们把那颗冰心之果带到京师的时候,仍然像原来那样圣洁冰冷,晶莹剔透,即使是在阳光灿烂的盛夏,也始终不融化。

传说,若病者常常抚摸接触那颗冰心之果,能够清心安神,对身体大有裨益。

而人死后若能吃下那颗冰心之果,身体便能如活着一般,鲜活美丽,千年不腐,万年不烂,是传说中保护尸体的最好的宝物。

一直都只是传说,却没想到真的有此神异宝物的存在。

即使存在,冰心之果也是皇家至宝,木郎,你怎能弄到手?

其实认识你六年以来,你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只是个迷。

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也不管你是何人,所做何事,只要我能呆在你的身边,对我来说就已足够。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便已经将那颗传说中的冰心之果塞进了我的口中。

你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观查着我身体的反应,少许,我便看见你的脸上露出了满意和欣喜的笑容。

这时候小沙弥虚念过来给长明灯加香油和熏香,看到你神采奕奕的样子,也忍不住过来看看,一看之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原本已经完全枯萎僵硬的我,此刻竟仿佛活过来一般,脸色红润,嘴唇鲜红,皮肤白皙透红,连那萎蔫干枯的头发也神奇般恢复了活力,青光熠熠。

看上去我没有丝毫早已死亡的气息,只是在安然而甜美的沉睡。

虚念张大嘴巴,半天才连声说道,活过来了,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一定是佛主显灵啊,佛主显灵啊。

你轻声说道,别吵醒琳儿,她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是,虚念急忙闭嘴。

小师傅,麻烦你帮我备好马车,我们该走了。

是,我去禀告师叔祖。虚念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你淡然一笑,抱起冰棺中的我,在我的唇上印上了深情的一吻,你柔情笑道,琳儿,这里已成是非之地,我们该去了。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便要浪迹天涯了。等哪一天,你累了,倦了,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从此不问世事,不涉红尘。

那一刻我的灵魂拥抱着你感受着你,第一次我与你仿佛合成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