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白崖之黑夜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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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子玉丧母

“哎,在藤儿七八岁的时候吧,我第一次把父亲的火枪拿给他玩,嗨,这小子也像模像样地比划!藤儿见到枪不像我小时那样恐惧,他是痴迷啊!哎!痴迷!这不,那天他自己偷了枪去,直到一声枪响,我们才晓得是他干的!那小子,胆子大着哩!长得跟个猴似的,贼精了!”子玉叔说着,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母亲就说,孩子还小,摸不得枪。可我就不信,娃儿的胆量是要从小训练的,我觉得。想到自己第一回学枪,心里的那个感受,我就十分支持藤儿勇敢地开第一枪。

哎,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母亲那个时候说的对啊!母亲是预料得到将来的!我还记得母亲在要离去的前几月吧,她总爱一个人独自坐在门槛上,要么痴痴地望着门外,要么没精打采地逗逗藤儿。她说‘这些日子常做同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草房子,母亲在灶前忙碌,那个烟雾就笼罩住她,模模糊糊,我想看得清楚一点,却总是看不清。哎,醒来就莫名地越来越想念自己的父母了。这一走总该是四十多年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愁容。母亲是跟着父亲跑出家了的。至于她跟父亲有怎样一段历史,也没得人说得清了。但我想,父亲只是一个粗人,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但我自小就觉得他身上比一般的庄稼人又多了些什么,以至于母亲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跑,甚至跑到了这样深远的山里。母亲是爱父亲,或者父亲是爱母亲的,就像我跟张翠之间一样吧!可是,又不完全一样,到张翠走的那一天,或者到现在,我都还不大清楚张翠对我的感觉,或许她只是把我当成她生活下去的支柱,而不是她心里的支柱,毕竟她能活下来,靠的不是我,更不是一切实在的东西。她心里该有一种强大的支柱吧!难道这么多年我真的没能进入她柔软的心灵一角吗?我跟她只见始终有一面墙壁似的东西堵着,不是我不想去打开,是我根本无法找到打开这面墙壁的门啊!

母亲是从来不会反对父亲的,倒是在私底下,父亲什么事都得询问母亲。这么多年,我没见过他们因为什么事吵闹过。哎,母亲就像是一个看得见的影子,活在我们生活中,没人碰得到她,但她永远在我们的缝隙里走来走去,一旦看不到她时,便以为是天暗下来了;如今她是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岂止是母亲呢,他们一个个都像影子一般,躲躲藏藏,有时像是在我身后,等我一回头,他们又很快地跑到我身后去了,索性不管他们了吧,每日里看看庄稼,扫扫屋子,或者就一袋烟静坐半天,我只要一闲下来,就隐隐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了。有时候带着‘黑子’漫山遍野地乱逛,以为不管我走多远,走多久,只要一回来,就可以看到他们静静地坐在火堆旁等着我,可每次快要到家时,我想看到的房顶的炊烟都没有冒出来,我会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家门,但‘黑子’会一个箭步跳进自己的狗窝,团团转上几个圈,便安然地睡去了。

那个时候,我便要在门槛上坐着,像是等着母亲来开门似的,尽管我知道,没有人来开门,我还是要一直坐到深夜。

如果说我跟‘黑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话,我想大概就是我不会像它一样跳进窝里围着自己的尾巴转几圈就睡,我会想着许多它想不到的东西。

我想母亲早晚是要离我们而去的。

后来又想,他们所有人都要离我而去的。

母亲或许本不该走那么早的,虽然我们都知道母亲身体一直都不好。

我后来问父亲,为什么母亲病的那晚,不去医治?父亲沉默过许多次。

‘玉儿啊!你觉得是我没有及时为你母亲治疗吗?你母亲的这个病很早就落下来,据说是传自祖上,哎,传什么不好啊,非要传了一身病!你母亲本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而我只是读了几天书的农夫,因为不嫌弃你母亲的这个病,我带着你母亲四处寻医,后来自己学中医,自己进山挖草药,这才寻到此处来,你母亲也就死心地要搬到这里来。那些年,我家是年年吃不饱,年年闹饥荒啊!我在你母亲家做短工,你母亲常会偷偷地给我送吃食。后来,你母亲一家遭到马家坳里的土匪的洗劫,只剩你母亲逃出来,我们这才在了一起。后来,你的奶奶走了,我决定带你母亲寻到马家坳,一来是为了寻草药方便,二来是为了寻找当年灭你母亲全家的土匪头子‘独眼李’,便上得山来。听你媳妇张翠讲起的她前夫的死,我想就不完全是自然的,其中还可能跟这个‘独眼李’有些关系,当时我就有些担心。我说这些,只是让你明白,你的父母并不是真的无情无义。’

‘你母亲走的那晚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既然我回不到母亲那里去了,我不想连这里的家也回不到,我不想在路上,孤孤单单一个人。’你母亲说完这句话,我便打定了主意,虽然我知道,那样对不起你,但是,只有那样你母亲才会安心。’父亲也只说了这样的话,我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母亲也许是很想回去的,回到父母的身边去,只是她害怕在半路就去了。那时的说法是,等到自己回来收脚印的时候,就只能收到半路了。母亲是知道自己熬不过那晚的吧!她担心自己一旦在路上去了,会被一个人埋在荒坡上,她宁愿那样躺在山里,躺在父亲的怀里。

现在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在要离去的头几个月,经常用那样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或许是怕我也传了她的病去。但也许不是,父母者,都是希望自己子孙成群,福乐安康的,哎,藤儿莫说不是我亲生的,即便是,现在也从此断了。我经常在想,我是我母亲的儿子,是应该遗传了母亲的,现在若是遗传了,不久就可以去找他们了吧!那样我便不用一个人独自守着这片空荡荡的大山了。你说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