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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木兰有情难消受

石扬休怔怔地听完薛尧的四句诗,目光忍不住落在薛尧脸上露出的一丝慨叹上,一时间不由得懵住了…

再看向薛尧看向的方向,那里正有一颗老桑树站在滩头…

此情此景,薛尧竟真能做出这样一首贴切深刻的诗,这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就是苏讲书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石扬休身旁的几个好友,包括四周的密山书院的学生,都被薛尧身边的寂静吸引了过来。

一些碰巧听到薛尧吟诗的行人,纷纷露出凝肃之色,慢慢品味着…

韩彩娘太兴奋,太兴奋了,她听完薛尧的这首‘咏滩头桑树’,清澈的眸子里顿时闪现出甜蜜蜜的味道,就好像这首诗是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样。

“这才是我钦慕的人!这一首应景即作的诗竟丝毫不弱于那首临江仙,比之石杨休那首儿女情长的纸鸢诗简直就是胜之不武,其述景之巧、心意之妙,与我最喜爱的香山居士、杜工部等人的诗句,也是可堪一较的!”

韩彩娘满心的赞叹,心中更是好奇,这个薛叔叔家曾经的‘薛大’,为何会在这短短时日内,爆发出这样的才华。

她猛地又一拉薛尧的衣袖,跑出了阑干外,她要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生打量薛尧,她要弄明白,自己的这个薛家大兄、尧哥儿,怎么就忽然成才子了?

薛尧是才子吗?

至少在那诗文集阑内,那些人看着薛尧远去时的叹服神色,似乎这件事有点靠谱。

石扬休终于回过了神,忽然恭敬的冲薛尧的背影揖了一礼。

“某家自愧不如!”

………

“老树滩头望怅惆,

瘦鳞拨水皱银漾。

待到葚溃鱼散时,

又是一年新衣裳。”【注】

房庶默默重新吟了一遍薛尧的咏桑树诗,叹了口气,冲身旁的韩文说道:“文二郎,以诗论才,你远远不及他。”

韩文刚被房庶拉了过来,便听到韩彩娘和石扬休的争论,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这首薛尧应景所作的诗。

如果说那一日的临江仙是薛尧的旧作,咏梅诗是偷巧,那么今日,这一首咏桑树诗,足以证明薛尧的诗词才华。

韩文冲房庶微然一笑,点了点头。我确实不如薛大郎。

“走,咱们去见逸趣先生,想必他听完这首诗后,就更加不会后悔今日邀请薛家大郎了。”

………

草坡的东面,几个绢衣罗裙的女娘子正在放着纸鸢,薛尧被韩彩娘拉着席草地而盘坐,空气澈静,还不时传来女娘子们的娇笑欢语。

有时候,风筝飞多高,心也会随之飞得多高。

韩彩娘满心的话,却没有急着说出口,她离薛尧太近了些,几乎是肩膀靠着肩膀…在两人同时坐下时,她下意识的贴近了薛尧,虽然没有撞在一处,但也够她尴尬的了。

不过她会想:“我只是在感受他的才气。”

薛尧先开了口:“木兰娘子,你能听懂我的诗?”

韩彩娘‘啊’了一声,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最喜爱木兰娘子?”

薛尧不禁一笑,韩彩娘在惊愕之下,竟是说出了她的偶像。

“你叫‘安双涂’,又表字‘词雄’,岂不就是《木兰辞》里的‘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一句。”

“你说我不唤你‘木兰娘子’,还能唤什么?”

“或者…貂蝉娘子?”

韩彩娘灿烂的一笑,道:“也行呀!听你讲的三国演义后,那貂蝉也算是我喜爱的一位女子。”

薛尧仿佛猜到了什么,试探性的问道:“那施夷光、王昭君,你又以为如何?”

韩彩娘突然笑容一顿,盯着薛尧不算俊朗的面容,神色变得落寞起来:“我也喜欢。”

薛尧又道:“那则天皇后呢?”

韩彩娘却摇了摇头。

薛尧心里顿时想通了一切,却不点明,见气氛有些低沉,忽然又笑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是想嫁人的?”

韩彩娘猛地一怔…扭扭捏捏的低下头去…

………

花木兰、貂蝉、西施、王昭君这四位有名的女性,有什么共同点?

除了有可能都很美艳外,最重要的,这四位女性都有智勇,不输男儿。

薛尧终于明白韩彩娘哪里不正常了,她确实是‘女儿身,男儿心’,但她并非是想当男人,她想要的…说出来叫人吃惊,但应该就是四个字:男女平等。

只是,这到底是个男儿的世界…薛尧不知该替她庆幸,还是悲哀…

………

薛尧也凝思了起来,能在古代遇到这样一位奇特的女娘子,委实是他不曾想过的,在他认为,古代的女儿家都会是柔柔弱弱,甘心活在男人庇佑下的…

薛尧不知该说些什么。

低下头去的韩彩娘,忽然支支吾吾道:“大兄…就不错啊!”

韩彩娘既然不喜欢武瞾,那么至少可以说明她的‘男儿心’并不重,她没有可能蔑视男人,不会是磨镜,更不会是断袖。

所以薛尧才会打趣般的问,你还是想嫁人的?

但是,薛尧没想到韩彩娘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我?还不错?

薛尧不是感情白痴,他听得清楚,韩彩娘似乎喜欢上了自己。

受宠若惊?

薛尧眉头一皱,装糊涂打岔道:“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我呢。你说说,你听了我那首咏桑树诗,有何感受?”

韩彩娘‘哦’了一声,又愣愣道:“很好啊,和大兄一样好!”

薛尧一听,登时险些起身逃窜,但他忍住了,悄悄将和韩彩娘并排的肩胛往后靠了靠,刚好错开。

韩彩娘重新抬起头,似乎不敢多看薛尧,只凝视右手旁空中的纸鸢,细品道:“前两句讲,河滩上有一株桑树,河水里有旧年瘦鱼游动,只为吃到桑果,心急下,银鳞翻动,水波荡漾。后两句中,葚溃鱼散,周而复新,有始有终,等到这时节,也是蚕丝吐尽早织衣的时候了,故而‘又是一年新衣裳’。”

薛尧不禁点了点头,这四句诗字面意思便是如此,联想到韩彩娘先前解释石扬休的纸鸢诗,薛尧对韩彩娘的才华也愈发好奇了。

“她这个女娘子,心似男儿,又颇有才华…只可惜我并未亲眼见识过她显露才学,若是可堪怜惜,那恐怕就是另一个李清照,不对,应该会更像朱淑真一些。”

韩彩娘继而道:“这是字面意思。其中意境便愈发妙了。”

薛尧听她似要盛赞,不免有几分得意,便笑道:“如何妙了?”

韩彩娘目光从纸鸢上收了回来,倏然冲薛尧报以一笑,笑得万分真挚,目若弯月道:“这首诗其实是在描写大兄你自己的心境变化。先是自比‘老树’望怅惆,似乎心有抑郁,情绪低沉,而经银鳞縠纹、葚败鱼散一番怡景趣色波折,直到最后‘又是一年新衣裳’,便是柳暗花明,心情转折之处。”

“这首诗妙就妙在,大兄将自己的心情变幻,极为贴切的融入到这首诗中。写景即写情,大兄这般作诗手段,已经臻于完美了。”

薛尧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嘲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要成诗仙了。受之有愧呀。”

这番话并非矫情,实在是他上辈子不过是个庸庸俗人,侥幸穿越后,才有了这般作诗的才华,确实是感慨万千,受之有愧。

却听韩彩娘忙道:“大兄在奴心中,丝毫不输那唐朝的李太白。”

薛尧哂笑一声,知她于自己着实含情蓄意,只能默然,不敢多说。

不过心中却是想道:“我自穿越到宋朝这一月时间内,碰到的女娘子也是颇多,不说自家柔奴,那董三娘、严好春俱是绝色人才,可算起来,只有韩彩娘主动喜欢上我,这一点,连柔奴都是比不上的。”

薛尧又想起那‘权财’二字,没有权财,哪能消受这韩彩娘的爱慕。

“还是先盘算盘算,开酒店和木活作坊的两千贯钱从何而来吧!”心中默叹道。

韩彩娘见薛尧忽然有些兴致乏乏,心下奇怪,又误以为薛尧是个榆木脑袋,不懂自己前后的一番情意,一时心情也变得郁闷了起来。

两人正各怀心事时,忽然韩文和房庶二人快步走来。

走到近处,韩文便匆忙道:“薛家大兄,逸趣先生唤你过去!”

薛尧一愣:“谁是逸趣先生?”

韩文道:“就是苏易直苏讲书啊!你不会忘了吧!”

薛尧哪里会忘,这苏易直还是自己在功名之路上的一个大好契机呢!

【第一句里,是‘怅惆’,而非‘惆怅’,和前两章的标题略有些区别,可以看做是薛尧在思索诗句时自动做了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