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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伍子胥和渔丈人

戚景通见外甥莫名发笑,心里不解,奇怪道:“阿怜,光儿在信里跟你说了什么?可否让舅舅过目?”

“可以!”莫惜哥笑意犹存,将信交给戚景通。

戚景通接过信,扫了两眼,看这信的大意,居然是做表弟的完全无视表哥。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戚景通撕碎了信,怒气勃勃道:“光儿这个小畜生,简直胡言乱语!阿福,你赶快到海边,把光儿给我揪回来,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舅舅,不要!”

莫惜哥摆一摆手,示意阿福不要在意舅舅的话。

他随后说道:“舅舅,你不是嫌我表弟养气的功夫还不行么?他在书房中修炼了片刻,现在你看,他在信中没有一个字骂我,比刚才厉声指责我,进步了很多吧?这种完全无视对方的心态,正是养气的最高境界啊!”

他说完这话,心里又想,其实表弟还没有达到养气的最高境界。因为如果表弟真的无视自己,那就不必再写这篇《心里话》了。

“阿怜,你不用为光儿说好话!他如此放肆,对自己的表哥毫无尊重之意,这就该打该罚!”戚景通确实气愤,向阿福道,“阿福,你……”

“舅舅,你听我说!”

莫惜哥一语打断,说道:“舅舅你想,将来我表弟身在官场,如果某人对他好,他就歌功颂德,别人会说他巴结人吧?如果某人品性卑劣,他就公然指责,那又会招来小人的嫉恨!我表弟小小年纪,能写出这篇《心里话》,绝对是好事!”

戚景通为人正直,他在官场多年,眼看某人势衰,不会落井下石。眼看某人当红,他也不会主动逢迎。他教育戚继光,也是以“为官正直、建功立业”这八个字为纲要。

但他也知道,官途如路途,每个人所走的路、所遇的人都不一样,儿子能继承自己正直的品性,固然是好事,但不见得儿子能像自己这样——正直为官一辈子,到头来却又能保全自身、毫发无伤。

如今看过了儿子的大作《心里话》,略一品味,心想外甥说得也在理!遇到自己喜欢或讨厌的人,持淡定态度,对于为官的人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戚景通见外甥神色自如,不但没有计较《心里话》,反倒对《心里话》诚心赞赏,心里也就一宽。说道:“不说光儿了。走,咱们这就到你外公的坟上去。”

当下,戚景通引领着莫惜哥和莫湘梨,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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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史书记载,戚景通的父亲,也就是莫惜哥的外公,名叫戚宣。坟头在距离戚府三里外的田野间。

三人来到了戚宣的坟头。

莫惜哥对坟里的这位外公,生平从没见过,谈不上什么外公外孙之情。想到当年父亲和母亲双回门,竟被外公打了出去,心里很不悦。对外公这种“棒打鸳鸯”的手笔,打心里感到俗套和厌恶。

至于戚文依所说的,什么“你外公托梦给我,让我给他上坟”,莫惜哥已经醒悟,这是母亲捏造的谎言,为的是远远地支开自己。要是外公真给母亲托梦了,母亲不至于连外公的忌日都给记错。

这么一想,自己来到外公的坟头上坟,居然是一个误会。

坟前的火纸已经燃了起来。

莫惜哥神色木然,像仆童一样,木然地站在坟前。他一语不发,更没有掉泪的意思。

莫湘梨的神色,就更自如了。她人站在坟前,眼睛却东张西望,甚至用小手扇着额上的热气,埋怨天气太热的举动是有的,但却没有上坟的哀戚之心。

要不是戚景通在坟前唠叨着——“爹,您外孙大老远的,来给您上坟了”之类的话,莫惜哥兄妹俩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算是上了个哑坟。

火纸燃尽。莫惜哥兄妹俩跪在坟前,各自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

莫惜哥当即跟舅舅告辞。

戚景通不再挽留,只是嘱咐外甥路上小心,然后就目送着外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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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惜哥和妹妹快步走了一里多路,来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

树上,有知了在大声鸣叫。周围却没有人迹。

莫惜哥心里装着事儿,不把事儿先合计合计,没法再走。于是一屁股坐到大树下,倚靠在树干上,双手抱在脑后,昂首看天。

“哥哥,庞家出了这茬事,你心里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

莫惜哥吁了口气:“所有的玄机,都在那个铁盒里!你知道,去年七月,我娘让我去泉州庞家盗取铁盒,她只是交给我这个任务,并没有提起盗取铁盒的意图。至于铁盒里装的是什么,我也根本不知道!”

“那,眼下你想怎么办呢?你不和蒋阔一起动身,一来是要办理长岛曲大先生的事儿,二来,是不是想抽空回家,先问问你娘这个铁盒的事儿?”

“湘梨,你应该能想到,我娘既然找借口,把咱俩都给远远地支开,肯定是想单独出门办点事儿!咱现在要是赶回家中,她十成是不在家的!”

“嗯,说得对!”莫湘梨点点头。这一点,她想到了,她这么问,是想看看哥哥有没有想到。

“哥哥,你倒说说,咱该怎么办!庞伯伯两口死了,你是想站出来承担罪过,还是想假装没事儿,或者是想找个人出来顶缸?”

“承担罪过?”

莫惜哥一愕,道:“天地良心,庞家老两口的死,我绝对有罪过!因为,要不是我盗取铁盒,他老两口就不会死。我自问,我确实有承担罪过的心。但是,我不能站出来承担罪过!湘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这番话,是掏心窝子的话!

想当时,他在跟母亲讲述起盗铁盒的故事时,还并不知道庞家二老已经自刎,那时讲着故事,不管是神色还是内心,都很有歉疚之意。

现在得知庞家二老已死,心里自然充满了罪悔。但他也知道,只因罪悔就站出来承担罪过,赔上性命,根本不是回事儿!

莫湘梨道:“哥哥,你的罪过只是盗取了铁盒。要是让你承担这个罪过、打你一顿,那你站出来就是了。可是,眼下要承担这个罪过,就必须得死!你并没有杀人的念头,也就没有偿命的罪过,你不能就这么去死!”

“不错!”莫惜哥点点头,“咱凭良心说话,庞家老两口死了,我应该负责!但是,要让我赔命,我做不到。我觉得,我这茬事儿,就跟伍子胥和渔丈人的故事没啥两样!”

莫惜哥所说的“伍子胥和渔丈人”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春秋时,楚国人伍子胥在逃避楚国官兵的追杀时,逃到了一条大江附近。正愁着无法渡江,恰好有一位渔翁操舟而来。伍子胥运气不错,渔翁是好人,当即把伍子胥摆渡到对岸。

到了对岸,伍子胥嘱咐渔翁,后面还有追杀我的楚国官兵,你可千万别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们。

渔翁听了这话,心里就想,我不把你的行踪透露出去,难保官兵不能从别处获知你的行踪。到时如果擒获了你,我有口难辩!

渔翁为了让伍子胥放心,就先把小船划到江中,当着岸上伍子胥的面,倒翻小船,把自己溺死在了江中。

就是这么回事!

单说渔翁的死,可以引人无穷无尽的争论。如果说,伍子胥和渔翁的死毫无关系,那显然站不住脚。反过来说,渔翁是因为伍子胥而死,伍子胥必须偿命。这种说法,也是非常偏激,甚至不合道理。

莫惜哥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就是伍子胥,而庞光延就是渔翁。庞光延的死,自己确实有责任,但自己绝没有害死庞光延的念头。如果让自己就这么赔命,那太不合道理!

至于,莫惜哥和庞光延的事儿,跟伍子胥和渔翁的事儿到底有几分像、或者说能否相提并论,莫惜哥也想不了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