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般，顾殿用过早餐，便临窗而坐看起书来，也不言语。好像这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不是在县衙待着着，而是依然在柯府的那个顾园一般。
书越拨了拨炉子里烧的火红的银碳，再加入几块，这才收拾碗筷出了房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心不由得沉了沉。
“书越，书越……”小黎搓了搓手，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上的部分东西，同他一块往小厨房走去，“书越，柯府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我家公子都回来一个多月了，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来接公子？”虽说心里对柯家小姐有气，但她到底是自家公子的妻主，若迟迟不来接少爷回去，少爷岂不是要被人戳着心窝子骂吗？
书越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并不作答，手里并不停下洗漱碗筷。
“书越，你倒是说句话呀！”以前书越刚来的时候，他还觉得书越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小厮。因为他一看就是那种管事的，吩咐人做事就好了，后来慢慢相处下来才知道，他上能管住园子里的大小事，下能脏活累活亲力亲为也不喊半句辛苦。
他千好万好，就是一提起柯府，就一句话也没有了。
“书越！”每次都是这样，一说这个就沉默。
看着被他拉住的手，书越下意识地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这才不得不抬头看着他，薄唇张了张，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主子的心思，我哪里会知道？我们只管照顾好正君，其他的想再多也没用不是吗？”不该他们想的，便不需要想，因为想了也没有用，徒增烦恼罢了。
“你说的简单，”小黎却不服气，控诉地瞪着他，“感情我家公子不是你的主子，你便不心疼是吗？照顾，我们能照顾好他的身体，照顾得好他的心吗？你都没看出来他越来越瘦了吗？你知道别人家在后面怎么说我家公子吗？”那么难听的话，连他都听不入耳，何况公子这个当事人。
“小黎，”身后突然传来顾殿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
小黎身子一僵，缓缓转身看着门口面无表情的顾殿，喉咙里仿佛塞了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
顾殿的小脸原本还带着一些婴儿肥，如今竟是跟锥子似的，苍白消瘦，浅蓝色的长袍外面是织锦羽缎斗篷，显得他的脸越发小了，“书越，你跟我一起去爹爹那里一趟，小黎你就留下来收拾吧！”
虽然顾殿的语气不咸不淡的，但是小黎就是知道顾殿不高兴了。
“是。”书越解下围裙，然后出了门，留下主仆两人。
“公子，我只是、我只是为您不服，公子这般优秀，可是她却如此糟蹋您，小黎真的不甘心，她到底凭什么？”从小跟着公子一起长大，看着公子一步一步变成云楠县人人称赞的对象，看着公子嫁给心中所爱之人，然后再看着公子一步一步地踏入伤心绝望，他敢说除了公子的父母，他绝对是最爱护公子之人。
可是，那么好的公子，却被那个负心女糟蹋，他如何能忍？
“然后呢？”顾殿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动容分毫，淡淡地说道：“然后呢？你的不服可换回了什么？”什么都没有，那不服又有什么用。
“公子……”小黎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终是落了下来，“是小黎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公子，是小黎没用。”
“哭什么，”顾殿低叹了口气，上前拭去他的泪水，“曾经我以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便能变回以前，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我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如何，她在乎的人只有玉岚而已，若当真因为我说出真相，倒像是要拆散他们一对有情人似的。”
布娃娃之事，用心查便能知道内情到底如何？柯家主事忙，顾不上来调查情有可原，他不相信柯若雪没有调查过，可是结果呢？她依然跟玉岚好好的，哪有他什么事？
“我想过了，小黎，”顾殿水眸中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唇角微扬，“我要去跟爹爹商量，让他出面，我要跟柯若雪和离，从此女婚男嫁，各不相干。”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应该一直耗费在一个人身上。
“公子……”顾殿脸上许久没有出现过这种笑容了，小黎有些呆愣。
“之后呢，我们便去乡下别庄一起生活好不好？”他想过最普通的生活，他想过那种干净的、没有这么多跌宕起伏的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
“……好。”小黎破涕为笑。
门外的书越低着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也不自知。
“这天倒是越来越冷了，应该过几日便要下雪了。”莹白的指尖落下一枚黑子，暖玉的棋子温热舒服，这个天气下棋果然最是合适，想到什么对身旁站着的男子说道：“古诺，等一下着人再给小殿送些上好的银炭过去，再让人去铺子里打声招呼，给小殿多做几件衣裳。”
“是，正君。”男子俯了俯身，转身就去传达正君的意思。
“他都回来一个月零七天了，夫郎你当真不问问他的打算？”对面执白子的顾大人疑惑地看向自家夫郎，实在不懂得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嗯……，不急。”顾正君神秘地笑了笑，好似真的不着急一般。
“不是，夫郎，你给我说说，现在到底如何是好？”好歹要知道他的想法和打算，她也好配合他呀！
“妻主这局若是赢了我，我便告诉你，如何？”云楠县的人都知道，顾大人的性子急躁如火，偏偏顾正君的性子却温润如水，这两个人碰在一块，当真是，说不出来的一物降一物啊！
顾大人一听，立刻来了劲，棋风比之刚刚凌厉许多，但是顾正君也丝毫不弱，你来我往，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出了胜负。
“夫郎棋艺高超，我实在是甘拜下风啊！”顾大人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有些纠结还是不能得知夫郎的打算。
这时，古诺掀开门帘，快步走了进来，说道：“正君，大人，公子来了。”公子可是许久没出门了，今天倒是稀罕得很。
顾正君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轻笑出声，“时间刚刚好，让他进来吧！”说完便示意身边人把棋盘收起来。
顾殿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缓步走了进来，多日不见，仿佛又瘦了一些，“小殿见过母亲，见过爹爹。”在书越的帮助下褪下斗篷，递过汤婆子，上前行礼。
“嗯，莫要多礼，过来坐吧！”顾正君温柔地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旁来。
顾殿走到顾正君身旁坐下，房间里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你屋子里可还暖和，我让古诺着人送了炭过去，铺子里也做了衣裳，过几日便可给你送过去了。”顾正君丝毫不提他过来的缘故，淡笑着嘱咐，“天气冷了，莫着了凉。”
“谢谢爹爹关心，小殿知道了。”顾殿泪眼婆娑，吸了吸鼻子。
上辈子，他的母亲和爹爹，该有多伤心啊！
“小殿啊，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夫郎能忍，顾大人可忍不住，她远近闻名的急性子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顾正君凤眸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顾大人。顾大人立刻坐直了身体，讨好地看着夫郎。
顾殿起身，走到母亲和爹爹面前跪下，身后的书越也一同跪下，顾正君眸中的笑意浅了些许，没作声。
“母亲，爹爹，儿子回来这几日不仅没有时常过来给母亲爹爹请安，还劳母亲爹爹挂念担忧，是儿子的错。”顾殿磕了个头，跪直身子说道：“儿子今生能有您们这样的母亲和爹爹，是儿子的幸运。”
顾正君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接话。
顾大人看夫郎没出声，也配合地等儿子继续说。
“可是，儿子没有爹爹一样的福气，没有遇到一个好的妻主，”说到这里，眸子里闪过一丝羡慕，从小母亲在外面再如何威风骄傲，对爹爹永远都是亲着宠着，顺着爱着，羡煞多少人。
从小他就幻想着，自己的妻主也会如母亲对待爹爹一般，永远护着他爱着他，可是终究不过是幻想罢了，“前些时日儿子没有想通，让母亲爹爹担心了是儿子的错。现在，儿子想通了，不是自己的，强求不得，所以特来请求爹爹出面，为儿子讨来柯若雪的和离书。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顾正君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倒是看得书越一身冷汗。
“和离？”顾大人一听，有些急躁，差点跳起来，“那柯若雪如此待你，你就简单的一句和离就了结了？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她的掌上明珠被那柯若雪如此糟蹋，这口气她可忍不下去。
顾正君手中的茶杯“咚”地搁置茶几上，无形中制止了顾大人的急躁，缓声开口：“想好了？”当日出嫁有多么开心，今日回来便有多么伤心，难不成，他当初真的看错人了？柯若雪，真的不是儿子的良配。
“是，儿子心意已决。”在这个家里，母亲听爹爹的，爹爹同意，那便行了。
顾正君思索半响，淡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去柯府走一趟，把你们的事情解决了。”既非良配，那便早日断了干净。
书越唇都被咬出血来，原以为顾正君会想办法阻止公子，谁知顾正君这般爽快，竟是同意了，“不可，求顾正君，求公子三思。”这时候，这时候若是不阻止，后果不敢想象。
“嗯，为何？”顾正君不咸不淡地看向书越，书越顿觉身上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