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一世长安之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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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宁王府

宁王府。深夜。

浅浅池塘,锦鲤成双。杨柳拂岸,芙蕖生香。

静谧的夜,无声无息。

‘咚咚’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仔细聆听,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忙,却不显凌乱。

渐渐地,清风传来人语声,清且而浅。

“王爷在吗?”

后面持伞的男子的声音极浑厚,在这静谧的夜里响起来显得有一丝突兀,“公子,想必王爷已经歇下了,不如明天再过来吧,何事那么着急,刚回来就要来见王爷,不能……”

子鸢突然停住脚步,尊没有注意,身子往前倾了倾,又恭恭敬敬往后倒了倒,低下头不再说话。

子鸢看看侧立一旁的尊,眼睛微眯眺望不远处的六角玲珑小亭,镌刻着‘月来亭’三个端正楷书大字的赤金匾额在水光的反射下有些晃眼。月光洒下一层清辉,居于水中央的小亭子无端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又温馨的色彩。

“终究是要见面的,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在他的嘴里说出来,竟有着无限的悲伤气味。好像此时此刻不是暑夏,而是暮秋。

尊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把没说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看着公子在晚风中犹如飘零落叶般的身子,单薄地令人心疼。这次从花满楼赶回来一路风尘劳顿,身子自是吃不消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该咳了。

当年宁王让自己贴身保护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鬼,听话乖巧地不像同龄的孩子。时光荏苒,几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长大的公子真的不如以前令人省心了啊。也不再如儿时那般天真无邪,自己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懂过他。

尊从来就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对于公子是个例外。但他也知道言多必失,归根结底,自己是宁王的人,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插得了手的。

尊紧走了两步,赶上子鸢的脚步,撑起那把竹青伞,两人的身影在溶溶月色里渐行渐远。

“王爷,子鸢求见。”

门里没有传出动静,静悄悄儿的。

子鸢负手立于阶下,抬头望着紧闭的木雕菱花格子门,里面黑黢黢的,没有电灯。但子鸢知道王爷没有睡,既然这么急召自己回来,肯定事情非同小可。

空庭明净,不时有虫儿啼鸣两声。

等了一会,子鸢再次提声开口。

“王爷,子……”

里面的灯‘噗’地一声亮了起来,一盏接着一盏,依次亮起,整个屋子顿时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被格子窗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投射出来,在子鸢的脚下织成好大一片斑驳光影。

“你回来了?”

中年男子独有的磁性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子鸢愣了愣,答道:“是。”

“一路上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王爷连夜招子鸢回来,不知……”

宁王打断子鸢的话,道:“今天本王的弟弟来了,不知你见到了吗?”

子鸢不知宁王此话何意,思忖道:“子鸢刚回府,不曾得见临淄王。”心念电转之间,脑海中闪过在花满楼见到的那些身穿便衣的金吾卫们,想必就是追随临淄王而来的吧。

宁王道:“不见就不见吧,省的许多麻烦。本王这次急着叫你回来,是想让你替本王走一趟财神客栈。”

“王爷!”

说话的竟然是尊!

这一声里面,有惊讶,有愠怒,有无奈,有悲痛。

尊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结实的拳头握成一个金箍状,紧咬牙关,仿佛一头受到攻击的豹子,凶狠的目光恶狠狠的瞪向猎物。

他知道去财神客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九死一生。王爷怎会如此狠心,这可是他费尽心力培养起来的子鸢啊?也许就是因为他是子鸢,所以这次的任务,才会在所有探丸郎里选择了他。

子鸢转头看了尊一眼,对于尊的反应很是不解。正欲开口去问,屋子里再次徐徐传来宁王的声音,“怎么了,尊,你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讲的吗?”

尊看看子鸢望着自己满是不解的眼神,听着王爷不愠不火的询问声,握着的拳头慢慢展开,紧绷着的身子瞬间崩塌下去,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子鸢吃了一惊,不由分说急急上前一步就去搀扶尊的手臂,要他起来,无奈力气不够大,子鸢觉得自己的手就像是抚上了一块顽石,纹丝不动。尊就像是一尊磐石定在那里,怎么拉都拉不动。

子鸢不知道尊这是何意,但他知道尊的性格,明白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就不再去拉他,放了手,直起身子站在那里,等待着尊的回答。

“尊无意冒犯王爷,亦不敢对王爷的命令有任何置疑之处,可是公子的身子……短期内实在是不宜再行奔波之苦。”

尊没有再说下去,跪在那里低下头去。

子鸢微微皱眉。

“俗话说关心则乱,尊你如此聪明之人怎会忘了财神客栈的竞宝大会是在七月十五那天不是吗?”

七月十五。鬼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

尊猛地抬起脸,脸上竟浮现一丝喜色,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双手伏地,结结实实地扣头,“是尊失礼了,望王爷责罚。”

“责罚倒是不必,有你这样尽心待子鸢,本王也就放心了。”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感情,如同温吞白水,没滋没味。“既然如此,子鸢你就先在西厢修养几天,养精蓄锐,等时间到了再启程也不迟。”

“谢王爷。”是尊的声音。

子鸢轻蹙眉,伫立在一边,宁王的话完全没听进去,直到发觉有人摇自己的衣袖,才惊觉,“啊,什么?”

尊用很惶恐着急的眼神看着他,一边不停用下巴指指门的方向。

子鸢懒得去看尊的口型,忖度他的意思,抬起头看向在摇曳的灯光下,宁王投在窗户上的影子。

“你就是这样,总是爱发呆,又在想什么了?”

子鸢边低头整理被尊抓皱了的纱袖,边道:“在去财神客栈之前,子鸢还有一些未了的心事,还望王爷成全。”

“哦?这世间何事还能让你放不下?”

“子鸢想回一趟蜀中,处理一些家事。”

“家事?”宁王的声调突然提高了不少,继而发出豪爽的笑,“哈哈哈哈,我原以为在我把你捡回来的那一刻你就……呵,原来你还是放不下。”说到后来,宁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淡淡的落寞与感伤。

“财神客栈就如一个龙潭虎穴,此次一去恐怕凶多吉少,此事不了万一我有个什么不测,这必定会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公子!”

“胡说!”

窗里窗外,异口同声。

也许是烛光的原因,窗格上的影子晃了几下,“如果你不愿意去,本王不勉强你。”

“子鸢的命是王爷的,为王爷死是应该的,子鸢不敢有二话,只是有些事情是子鸢不得不去做的,就算死子鸢也不怕!”

静默良久。

“好!”‘哐当’一声,格门大开,移形幻影般,高大的身影瞬间如鬼魅般笼罩下来。

子鸢立刻跪了下去,腰板挺得笔直。

子鸢低着头,视线之内,是宁王绣着金蟒的白底靴子,屏气凝声,静待宁王发落。

“既然你对财神客栈那么感兴趣,想必就连我为何派你去的用意也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子鸢不敢。”

“不敢?”宁王冷笑两声,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

子鸢没有说话,恭敬垂首。

宁王的手伸出来,放在子鸢下巴处,微微用力,抬起他的脸。有些苍白,镇定从容,没有表情,“人都说戏子无情,看来也未必是真,好,本王就成全你这一次,准了!”

子鸢俯下身去,借机巧妙错开了宁王的手,再拜道:“谢王爷。”

“不用着急走,今晚好好温存一下,也许真就成了最后一晚也说不定。”

“是,王爷。”子鸢伏在地上没有起来,宁王看了看,叹口气,转身离开。没有回那间小屋子,缓步走出庭院,朝那更繁华的一排建筑走去。

“公子,王爷已经走了,你就别再一直跪着了,地上余热未散尽,当心坏了身子。”尊站起来,去搀扶子鸢。

子鸢抬起头,缓缓直起身子望向王爷离去的方向,轻笑道:“王爷说了,我连死都不怕,弄坏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尊急道:“公子,你何必这样糟蹋自己?”

子鸢拍拍尊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道:“不是我想糟蹋自己,王爷没说让我起来,我怎敢起,这是对我不听话的责罚,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啊,从小就是这样,从被王爷捡回来的时候起,就是这样。尊经常可以看到被王爷责罚的公子,经常一跪就是一天。记得有一次外面雷电交加,公子就在倾盆大雨里跪着,还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子啊,就连一向冷血不近人情的自己都有些不忍心,去替公子求情,王爷却道,“让他自己来求我。”

公子的性格觉得跟王爷如出一辙,两人谁都不肯松口,僵持不下。

公子紧咬着小牙,在大雨中冻得瑟瑟发抖。身上早已湿透,自己为他披上的蓑衣竟然被他扯了下来扔到一边,现在想来,他是怕自己被王爷责罚吧。

那么善良淳朴的孩子却有着一颗倔强的心,在大雨里一跪就是一整夜,最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后来就是七天七夜的高烧不退,看得出王爷脸上的后悔,却如一个倔强的孩子般不肯退步,终是没来看一眼。只是几乎请来了城里所有的医师,轮流为公子诊脉下药,前前后后,那一阵府里真是热闹,以至于外面不知情的人一度以为是福晋有了。

也就是因为那一次,本来就肺虚的公子因为寒气入体太深,以至于留下了病根。尊悄悄问过一个老医师,老医师告诉他,公子有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奇迹般的,跨过了这道坎,但现在的情况,却不由得尊不担心……

望着笔直跪立在地上的公子,尊默默无言,陪着跪了下去……

月色溶溶,庭院人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