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妖后三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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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姥姥

祭祀礼的第二天,戏子站在雪狼山上,昨日雨下了一昼夜,现雨后初霁,她来了,她看看自己的手掌,摇晃着小脑袋,嘟囔着说:“我手里也没有生命线呢,为何姥姥对我好?”

戏子还是个孩子,红嫩的脸颊,灵动的大眼,赤着脚丫,穿了一身粉红色的交领襦裙,腰上围了一圈铃铛,叮铃叮铃,可爱极了。

想不通的戏子就呆呆地站着,直到一只巨大的生灵靠近她,趴坐在她身边,还用它身上那柔顺蓬松的美丽银毛蹭着戏子的胸脯,戏子才回过神来,眯着眼对着生灵露出那一排洁白的牙齿,还伸出小手抚摸生灵的头,表示友好,随后,戏子一股脑地趴在了生灵的背上,生灵站了起来,就这样驮着戏子,向雪狼山更寒冷的地方走去。

如果仔细发现,便会知道,这只生灵,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雪狼。

戏子嘟着小嘴坐在雪狼上面,皱褶的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戏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又趴在雪狼身上磨蹭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地在雪狼背上睡着了。

等到戏子醒来,早已躺在姥姥的怀中,姥姥用一张旧貂皮把戏子牢牢裹住,自己则正在缝制一张新的貂皮,绾戏觉得很暖和,伸出稚嫩修长的小手抱住姥姥的腰,撒娇道:“姥姥最好了。”

戏子都不知道姥姥多少岁了,五百?一千?五千?姥姥看上去就是一名古稀老人,发白的双鬓,黝黑的皮肤,数不清的皱纹,佝偻的身躯,行动不便的双腿……但是,戏子爱姥姥,几千年来,她在雪狼山上与姥姥相依为命,姥姥简直算是对自己溺爱,什么都依着她,灵狼也是姥姥送给她的,整个雪狼山上最凶猛的王者。

姥姥摸了摸戏子的头,和蔼慈祥的身影伴着烛光倒映在山洞里,轻轻摇曳,戏子看着,小头也忍不住摇晃起来,姥姥憨憨地笑了,说道:“孩子,以后还是不要去看祭祀礼了。”

“姥姥,为什么戏子手里也没有生命线啊?”

这个问题,戏子打从会说话起便开始问,问了几千年,还在问,姥姥还是如往,对着戏子笑而不言。戏子自讨没趣,自会换个话题。

“姥姥,戏子看蝶村好多姐姐会好多东西,戏子也想学点什么。”戏子闪动着乌黑大眼睛,睫毛像蒲扇一样开合着,充满了期待。

姥姥用手搓搓戏子的脸,粗糙的双手摩擦到戏子脸颊生疼,热辣辣的,戏子抽回姥姥手中的头,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姥姥。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知晓多了,祸害也多了。”

“戏子可以不明古今,不通书画,不究德理,可伴蝶起舞,随莺鸣唱,与风轻弹,对月鸣笛等,姥姥,可好?”

姥姥没有答应,一只手缠上一层厚厚的布巾,端起火架上的汤罐里的米糊,另一只手拿起一边的汤勺,然后便一边用汤勺搅动米糊,一边用嘴巴轻轻地吹气,戏子也安静了,招呼了灵狼过来,一起看着姥姥。

不久后,姥姥将米糊递给戏子,戏子便囫囵吞枣般大口大口地叭粥,时不时停下来让灵狼也舔上一口。

姥姥看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说到:“姥姥送两样东西给姥姥的小心肝吧,好像好久没有给小心肝点什么了。”

戏子立即停了手中的动作,把嘴巴里的一大口粥一个吞咽给下去了,然后迅速地爬到姥姥的身上,骨碌碌的大眼睛煞是明亮。

“哈哈……”姥姥笑着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把蓝色蝴蝶样的铜质钥匙,以及一面同样是蓝色蝴蝶样的铜镜,戏子一把抢过来,打量着两样东西,姥姥究竟一直放在哪里呢?自己怎么从未发现过?

钥匙只有尾指大,铜镜只有手掌大,而且都薄如金叶,精雕细琢,颜色鲜艳明润,蓝色蝴蝶栩栩如生,美,太美了,绝对是上上之品,或者说,价值连城。

戏子爱不释手,把玩的同时也仔细听着姥姥的话。

姥姥说到:“这面镜子可以看到所有人的未来,只要戏子试着想看到。”戏子不可思议的撑大了双眼,然后对着镜子说:“戏子的未来。”可是,镜子却完全没有反应。

姥姥叹了口气后,也不理睬,继续说道:“这把钥匙,能让你回到过去三次,改变你人生的命运,但却要付出你一生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未到一定时刻,切记勿用。”

这次戏子半信半疑了,钥匙是不可能用的,先不说戏子没有什么过去需要回去的,戏子有些担心取走最珍贵的东西,会是姥姥。

戏子嘟囔着嘴,拿起铜镜又说了一次,道:“姥姥的未来。”

“戏子,不要。”

“啊……”戏子一不小心将镜子摔落到地,双手发抖,可与此同时,山洞外的雪狼突然嚎叫起来,山洞里的烛光也开始晃动不安,似乎在响应着外面的电闪雷鸣,风呼啸而过,在洞内刮起了一阵鬼哭般的鸣叫,不知为何,戏子甚是紧张,刚才,就在刚才,镜子里,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场景,姥姥却是……

戏子紧紧地抱住姥姥,不详的预感愈加浓烈,她不能告诉姥姥这一切,但是她一个孩子,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天不从人愿,一道浑厚的声音划破空气,穿透而来。

“蝶儿啊,时隔多年,却仍是历历在目啊,恍如昨日之景,你躲在了这里生生世世,我却为了你踏尽千山万水。”

姥姥听着,似乎在瞬间明白了一切,她握住戏子的手,摇摇头,示意戏子什么事情都不要做,戏子难过地哭了,跟镜子里的情景一模一样,戏子无力回天,或者说,姥姥,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声音越来越近,戏子看着姥姥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眸望向了远方,脸上慢慢地沁出幸福的笑容,似乎是在回忆,有似乎是在思念什么,戏子看着姥姥不断地改变,泼墨的青丝开始撒地,明眸皓齿,朱唇雪肤,芊芊柳腰,淡淡香气,貌若天仙,倾国倾城,谁还能再将眼前风华绝代的佳人与之前老态龙钟的姥姥相联想呢,这是戏子看到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任何一个蝶村的女人可以相提并论。

姥姥依旧遥望着没有尽头的边缘,那个男音却也到了洞里,戏子抬头看着眼前年过花甲的老爷爷,一下子挡在了姥姥的跟前,怒骂道:“不许你动姥姥,戏子不许……”戏子哭得脸颊涨红,粗喘着气。

这位老爷爷拄着拐杖,银丝随着烛光飘动,浮肿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在蜕变的女人,终究摇摇头,拿出一条白绫,放到貂皮上,随后又从怀里抽出黄布卷轴,颤抖地打开卷轴,轻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蝶后以绝代美貌入主东宫,本应承受皇恩,母仪天下,但却红颜祸水,迷惑君主,至黎民不顾,使苍生陷于水深火热之境,今朕痛定思痛,特赐蝶后白绫一条,以向百姓请罪,钦此。”

“戏子,姥姥要走了,这是姥姥欠他的,你已经长大,姥姥就放心了,生命没有尽头,日日相思,何尝又不是一种煎熬,他要我命,何尝又不是对我的一次救赎,我欠他的,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蝶儿,终究明白了红尘,又何必再眷恋。”

“你为他坚持这么久,恐怕也是精疲力尽了,时间到了,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了了,子亦,谢谢。”

说罢,不顾戏子的阻拦,手执白绫,走出洞外,来到雪狼山唯一的一棵古茶树,光秃秃的枝丫从来没有叶子,但却也没有死过,不知何时,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那位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子一步步走向了古茶树,微风掀起她的秀发,她的衣袂,以及她手上的白绫,戏子抱住跟出来的老爷爷的脚,哀求着让他放过姥姥,可老爷爷一动不动,凝视着那位将白绫挥上树枝的佳人。

“戏子,万般事物,唯独情,不可以触碰,否则,你会像姥姥一样,痛苦挣扎大半辈子。”

戏子不甘心,拿出姥姥刚刚送的钥匙,只是才刚要喊出些什么,却被姥姥遏止住了,“戏子,不要做傻事,姥姥这辈子,最舍不得的是戏子,可是,现今如此,才应该是姥姥最终的归宿,让姥姥完成自己的心愿。”

姥姥与戏子对峙了很久,最终戏子垂下了手,一滴眼泪掉入雪中,从此以后,戏子明白,她已经失去姥姥了。

姥姥又对着子亦说道:“我欠皇上的,恐怕还不了了。”

雪狼在四周哀嚎,像是哭泣。

姥姥走向白绫,口中轻轻地开始念道:“一座桥,名为奈何;一条河,名为忘川。三生石畔,伊人仍旧。愿,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忆,美人如玉,剑如虹,破碎虚空;惜,飞鸿过尽字字愁,情难思量。境花水月弹指间。他,笑饮孟婆汤。她,不掬美人泪!和雨烟雨两不胜,天上人间一样愁。若有来生,为君倾城。”

最终姥姥自缢在雪狼山上,一阵风吹过,姥姥的身影随风消散,戏子看着那棵古茶树开始生根抽芽,长叶,成为参天大树,开花,花飞,香气飘扬在这个雪狼山上,一群群蝴蝶闻香而来,缠绕在那树旁,久久不肯离去,在这银装玉砌的世界的一抹绿中,装点了无数的色彩,带来了无数生机,起码,戏子心里是这么想的。

戏子拿起被风吹落的白绫,用牙齿咬断自己的指腹,鲜血霎时间沁出手心,她就这样心痛地在白绫上写道:姥姥墓,戏儿立。

写完之后,就这样又抱着白绫痛哭流涕了好久,才将白绫牢牢地系在古茶树上,那名被姥姥唤作子亦的老爷爷,不知何时成了累累白骨,暴露在雪狼山上,戏子虽是怨恨他夺走了姥姥的生命,但姥姥终究对他说的是谢谢,于是戏子又将白骨淹埋在古茶树下,想必,心里也是希望姥姥有个伴,好不那么孤单。

弄完一切,戏子顿时觉得没有了依靠,戏子蜷缩在山洞口,看看那棵古茶树上的白绫,又看看漫天飞舞的五彩斑斓的蝴蝶,禁不住香气姥姥,又哭了起来。

这时候,一只雪狼跑过来,靠在戏子身上,不时看看戏子,又不时低下头磨蹭着戏子,戏子一把抱住雪狼的头,哭着喊着道:“从今以后,就我们相依为命了,姥姥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雪狼似乎理解了戏子内心的伤悲,闷哼了一声,就静静地趴在绾戏的身边,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雪狼趴在戏子的身边,让这个寒冷彻骨的雪狼山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