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浮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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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舞雩

临淄城乃齐国首府、商业枢纽,汇集天下大商,名人权贵。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其繁华程度相较魏国的禹王城亦不遑多让。而在那街市中心最为繁华的东街上,坐落着儒家学派最大的学宫——舞雩台。

舞雩台,虽名为“台”,但它千真万确是一座学宫。学宫内有座观景平台名为舞雩台,供弟子们于闲暇时间观景嬉戏吹吹风,深受弟子喜爱,学宫也因此得名。

数十年前,圣人孔子仲尼开创了儒家学派,本着“仁”的理念于齐地一带广施教化,行圣人之道,化育众生。孔子去世后,孔门十哲及其他弟子观念各异,各执一词,终因学术分歧而分道扬镳,儒家自此一分为十,各自冠以儒家名姓散落在列国之间,或为学府或为学宫。

而这舞雩台的主人,便是孔子的得意弟子,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贡端木赐。孔子去世后,他在齐国首府临淄开设了这座学宫,吸引各国青年才俊投入门下学习儒道,于列国之间享誉盛名,被世人尊称为孔子之后第二人。

舞雩台当真是观景的好去处,立于高处,感受迎面而来的徐徐清风,有种意气风发的洒然畅快之感,既不觉得过于凄清寒冷,又不至被车马溅起的尘土迷了双眼,难怪如此受弟子们的喜爱。

站在台上,远处繁华的市井与学宫清幽的景色尽收眼底,在喧闹的临淄城内竟有如此一方净土,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

长鱼酒、云樗和桑柔由弟子领着,穿过内院曲折的廊桥,走过小园香径,登上园内正中的舞雩台上。

天朗气清,春风和煦,园内柳色青青,让人耳目一新,心境恬愉,但见一名老者盘腿安坐台上,双目似闭非闭,面容安详宁静,眉目清朗,须发皓白,仿佛传说中的飘飘仙人,有种安宁而出尘的气质。

弟子领三人上座。虽说上座,实际并无座位,本就是吹吹风的地方,随便捡个位置即可,没什么可讲究的。

云樗和桑柔初来乍到,都显得小心翼翼的,唯恐惊扰了老人与这片圣地的清静,唯有长鱼酒毫无拘束,大剌剌地走到老者跟前,一屁股坐在对面。

在长鱼酒坐下的一瞬,老人忽地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好久不见呐,我的小酒儿!”

桑柔明显惊异了一下。

长鱼酒毫不示弱地眯起眼,促狭一笑,“是啊,老头儿,当真是好久不见,还以为你死了呢!”

桑柔和云樗对视了一眼,明显都懵了。

端木赐忽然“霍霍”大笑起来,白花花的须发簌簌抖动,“让你失望了呢,小酒儿,看样子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他伸长脖子凑近长鱼酒,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长鱼酒嫌弃地往后缩了缩。

“唔……许久不见,感觉小酒儿没原来英俊了呢,嗯,让我闻闻……这身上怎么好像沾了泥土的腥气?是在尘世里滚得时间太久了么?”

“我说您老人家就不能挑点中听的讲么?”长鱼酒不悦地皱眉道,“你当年对孔老夫子的那套溜须拍马术呢?有种冲我来呀!本公子不介意的!”

云樗和桑柔两个人彻底懵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瞅着这一老一小,只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你要能把当年对付孔老夫子的一半功力使在我身上,我就对您老人家感恩戴德了,孰料你这老头不识好歹,尽挑些不中听的!”

“忠言逆耳,古之至律嘛!国君总爱听些好话,可事实往往不那么好听。”老头子一脸坏笑。

“哼!别以为我现在没了国君的头衔,就治不了你这个老家伙了!”长鱼酒没好气道。

“哦?”端木赐一挑眉,“你要怎么治理老夫?老夫很好奇,若是想打架,我的徒儿们随时奉陪。”

长鱼酒被他气得没了脾气,“哼!真不知道这些弟子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不远万里跑来接受你的思想荼毒,你还管他们要钱,倒霉啊……”

“嘿!我收的钱可不是授课的报酬。君子普施仁德,化育众生,行不言之教。这些弟子有志于光复儒道、为往圣继绝学,老夫传道授业还来不及,怎会管他们收报酬呢!”

他狡黠一笑,振振有辞道:“可是他们平时吃住都在学宫里,伙食费和住宿费……还是要交一交的,不然我哪来的资用维持学宫周转呢?”

长鱼酒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道:“无商不奸呐!”便没了下文。

端木赐得意地抚着胡须,仿佛一名得胜归来的战士。

“呵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身边这两位同伴,不跟老夫介绍一下么?”端木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身边的云樗桑柔,目光里一闪而逝的锐利。

“前辈好,我叫云樗,是曲生的朋友。”不等长鱼酒开口,云樗便抢先介绍道。

“啧啧,道家的小娃娃,从姑射山来的吧?”老头子眯起眼打量他。

“呃……是啊。”云樗挠挠头,显得有些尴尬,“前辈不会不欢迎我吧?”

“哪里哪里!”端木赐连忙摆手道,“对于支离前辈,老夫可是一向仰慕得很啊,下次见到他,别忘了代我向他问好哟!”

长鱼酒不屑地撇了撇嘴。

“喂,老头!”他指着云樗,“算算辈分,你们俩可是平辈哟!”

云樗连忙拱手:“不敢当。”

端木赐懵了一瞬,“哦?是这样吗?哎,算了算了,这种细节不用在意!呃,我们之前说到哪里来着……”

关键时刻,还是桑柔挺身而出,替老头子解了围,“前辈,我是桑柔,来自南方九嶷山空桑部落。”尽管距离上次遇袭已过去数日,她因为身负重伤,双颊依旧显得苍白。

端木赐两只“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即刻被桑柔吸引过去了,但见他笑眯眯地凑近桑柔,上下打量,笑得不怀好意。

桑柔被他瞅得心惊,但又不好意思后退,只能任他打量着。

“喂,老头!”长鱼酒不悦道,“这么小的女孩子你都不放过?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岁了,君子要点脸面好吗?”

端木赐嘿嘿一笑:“这回你可错怪老夫了哈!老夫不是为自己看,是为你看呢!嘿嘿,这女娃娃生得倒不错,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你们俩不如……考虑考虑?”

桑柔红了红脸,拱手道:“前辈说笑了。”

长鱼酒尴尬地咳了两声,狠狠剐了老头子一眼,“算你狠!”

“诶,老夫可是为小酒儿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哩,你怎能恩将仇报呢?”

老头子絮絮叨叨个没完。

长鱼酒不理他了。

端木赐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对了酒儿,你们在临淄城郊发生了什么,怎会遭法家那些亡命之徒的围捕?”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长鱼酒蹙眉道,“你怎知我们遭遇不测,还能及时派人营救我们?难不成你一早知道?”

“我并不知道。”端木赐轻抚须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当你们踏上齐国土地的那一刻,便已全方位曝露在我的视野之中了,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老夫的眼睛。”

“前辈你又没有千里眼,为何能看得这么远?”云樗挠头不解。

桑柔笑了。

端木赐指指脚下,“站在平地上自然看不见,可站在这舞雩台上,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这里视角好,自然望得更远。”

“如此说来,这舞雩台便是前辈的眼睛对不对?”桑柔微笑道。

“女娃娃说对了一半。舞雩台不仅仅是我的双目,也是我的耳、鼻、四肢、思维、站在这里,我能够循着风的方向感知万物。”

“行了行了!讲那么玄乎!”长鱼酒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就是钱多人多么?”

老头子狡黠地笑了笑,再次正色道:“咳咳,酒儿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们三个怎会与法家扯上牵连,是得罪他们哪个分舵使臣了……还是招惹申老怪了?”

长鱼酒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他思索了片刻,道:“夫子,你可曾听说过大宗师?”

云樗猛地抬头,用热烈而企盼的眼神望着端木赐,“是啊,大宗师究竟何许人也,前辈可有耳闻?”

“大宗师……”端木赐细细咀嚼这几个字眼,稍显茫然,“大宗师,听上去似乎与某个上古传说有关。”

他起身,踱到阑干边,负手而立,“可惜……自从孔夫子去世后,宗派内便再无人涉足此域了。”

“上古传说?”云樗皱着眉头,似在努力回忆某件事。

自孔子去世后,宗派一分为十,各自为阵朝不同方向发展,儒家群龙无首,已然陷入尴尬两难的境地,而许多珍贵的古籍也随着派系分裂不知所踪了。

“师傅此番遣我下山寻找大宗师,我本一头雾水,不知从何寻起,直至在阴晋城遇到我宗的画镜夫人。我清楚听见她称曲生为大宗师,但不明白曲生与大宗师究竟有何关联,又或者曲生就是我要寻的大宗师,我不确定,但法家此番围捕我们,估计便是与这大宗师有关。”云樗道。

“那天在小树林里,我听见那些法家弟子提到了‘大宗师’三个字。”桑柔补充道。

端木赐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大宗师……被你们一说,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唔……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长鱼酒摇头叹息道:“想不到区区一个大宗师,竟会给我惹来杀生之祸,而我至今尚处在混沌之中。”

“等等!”端木赐猛然回过头来,面色凝重,“我似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