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云层厚重,白色的雪花从污秽的阴霾里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狂风吹过,身上破旧单薄的衣衫也猎猎作响,随着白色的雪末飞舞、勾勒。安央熙望着天深深地吸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呵出,然后迅速消散,同时消散的还有他眼底最后一丝坚持。
他动了动僵硬的肩膀,肩膀上的物体发出一声闷哼,安央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身体猛地一抖,将那个物体抖落在地,那个物体动了动,露出一个脑袋,近乎光瓢一样的脑袋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黑乎乎的伤口不时渗出一些殷红的血丝,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不解的看着安央熙。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安央熙冷笑一声,长臂一挥,说道:“麻烦你看一下周围的环境!”
那个人抬眼环视四周,阴沉的天空下,远山环绕,雪色翻飞中不远处的村庄安静的宛若枯木,往日里此刻到处燃烧的炊烟会构成一幅狰狞诡谲的画面,但是此刻诡谲的却只有天空下安央熙冰冷的嘴脸。
他动了动坚硬的身体,一口凉气哽在心扉中,吐不出咽不下,怎么会这样?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个人都没有!”
安央熙蹲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飘忽的视线再度凝聚,他就只能选择看着这个半路上遇见的冷酷少年,听着他那同样冷酷的声音。
“我不管你接下来想死还是想活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说完,安央熙丢开那张死寂的脸庞,迈步向来时路走去,身后却传来那人充满疑惑的声音。
他说:“这就完了?那你当时何必救我?”
安央熙烦躁的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他救下这个人的时候是希望他能活下来的,而这个人也给出了想活下来的理由,这个人想回他的故乡,看一眼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子女,那时自己想世上再没什么比这些更能激起人的求生欲望了,可惜人天不如人算,他哪里知道这个人的故乡已经是一片荒芜、一堆焦土?
“我不是救你,我是送你到一个适合你长眠的地方。”
身后爽朗的笑声高扬,带着冲破云霄的气势,安央熙回头看着那个笑的莫名其妙的男人,脑子抽筋的人他见的多了,但是临死才抽筋的人却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路上都是平静的,偶尔指点自己应付路上的各种情况,就连遇上雪眦兽的时候这个人也是平静的告诉他应该怎么做,现在这样是所谓何来?因为剩下他一个人所以崩溃了?
那人艰难的动了动身体,露出一条修长的腿,还有半条残肢,腐烂的肉上流下腥臭的液体,他却满不在乎的看着安央熙轻笑。
“小子,你既然救了我,我就不能这样死去!”
“基本上你死不死和我没什么关系!”
安央熙拢了拢身上乌漆麻黑的袍子,满不在乎的说道,最主要的是就目前而言,这个人死了对于他是好处大于坏处,在这种野兽纵横的世道,身边带着一个伤员就是背个累赘在身。
“那你错了,我死不死和你基本上有很大关系。”
“哦?”
那人眉目一扬,心说自己对于这个态度嚣张的少年真是出奇的容忍,大约救命之恩总归难以回报吧。
“听到远处野兽的咆哮了吗?没有我你能走去这片山林吗?就算你走出去了,你能回到人群中吗?你能找到你的亲人吗?”
雪花纷飞中,安央熙沉默了,灰黑色的袍子下他右手摩挲着左手上的紫水晶手链,水晶在寒冷的冬日里散发着幽微的温暖,提醒着他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有一个亲人活着,还有一丝温暖可以留恋。
“你不能!小子,至少让我帮你离开这片山林如何?”
他看着那个犹如虫豸一样的人萎缩在地上的人,这个提议很好,但是对方能否做到他却很怀疑。
“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我死了,你随手把我扔掉就行了,反正这座山和我的家一样,魂归故里,也算死得其所!”
安央熙一笑,走过去重新将那个人抗在肩膀上,边走边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那人心里不由得一苦笑,从这小子将他从乱石堆里拔出来以后,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如今却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莫成桑。你呢,叫什么名字?”
说起来他没有嘲笑这个小子的资格,因为他也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变成个死人,便不觉得有记住对方的必要,哪怕对方千里迢迢送他回故土。
“安央熙!”
安央熙吗?
莫成桑轻轻地笑了一下,却突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睛,光线迷离中看到一燃火的眼眸。
安圣熙?
不会这么巧吧?
应该不会这么巧的,也许只是偶然名字相近而已,再说了,这两人长相也不像,性格天差地别,怎么也不会是一家人。
哪有一家人差这么多的,这小子半瓶水的功法能力,连一只雪眦兽也收拾不了,除了心地善良、心思灵活外几乎没有什么优点,可是安圣熙却恰恰相反,莫说是区区一只雪眦兽,便是饕餮一样的上古神兽也不在话下,传闻中那个人火一样眼睛下藏着最阴毒的心思,见死不救那种事情对她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然他是知道的,这些绝不仅仅是传闻而已。
“小子,你父母给你起了个不错的名字。”
“是吗?没觉得!”
“什么没觉得,你知不知道传说中有个很厉害的人和你名字很像。”
“不知道!”
“孤陋寡闻!”
莫成桑漫不经心的说着,可喉咙却有种被火灼烧的炙热感觉,接下来只要他看似不经意的说一句,那个人很厉害的人叫安圣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安央熙瞪了一眼这个话突然变很多的男人,不屑的说道:“大叔,你还是先保住你这条烂命再炫耀你的见识吧,而且我对那些个厉害的人没有兴趣!再厉害又怎么样?不就是在这个见鬼的世道里争一条命吗?”
莫成桑愣了一下,也是啊,再厉害又如何,不就是争一条命吗?他们如果能活着走出去这片山林,也算厉害了吧,其他的都是浮云,由他去吧。什么安圣熙,什么十方圣守护,爱谁惦记谁惦记去!
只是他们没想到先被惦记上的却是他们自己,安央熙扛着莫成桑刚走进山林就闻到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他顿时身体僵住了,这股子气息他闻到过,在来时的路上层袭击过他们的野兽也散发着这股子难闻的味道。
“雪眦兽!”
他低声嘶叫,犹豫被困的小兽,想要呲牙却又畏惧对方的力量,满眼的不甘却又满身的戒备。
“不是,是灵枢,这种东西的攻击力不及雪眦兽的三分之一,但是它的心脏和筋骨却是一等一的疗伤圣品。”
莫成桑一把按住他因为畏惧而不断颤抖的手,两眼放光山林深处渐渐逼近的庞大身躯,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可怕的凶兽而是身材火辣的美女。
“安央熙,靠你了,活的死的都行,一定要留下一只!”
安央熙把他扔在地上,笑眯眯的凑近了,语气不善的说道:“我觉得让你先死可能更容易点,是吧?”
莫成桑一咋舌:“你这孩子真是的,老话说的话老弱病残孕,叔叔我占了五分之四,完全是弱势群体!”
“你去死算了!”
安央熙一把把他抗上肩,朝阴暗的地方飞奔而去,和年少时候的弱不禁风不同,那时候有太多的人保护他,但是一场巨变之后,他的家灰飞烟灭,他沦落江湖,四海漂泊,能留住的除了手腕上的紫水晶就是多了这一身气力,如今才能扛着一个人健步如飞,虽然是一个消瘦的快成竹竿老弱病残。
“央熙啊,不要浪费体力了,这东西的嗅觉出奇的好,你对付雪眦兽的那一套对它不管用。”
那股腥臭逼人的气味越来越近,随着莫成桑那只乌鸦嘴越来越兴奋的表现,安央熙也就越发明确的知道那只他没有见过的野兽离他越来越近。
我靠,老子干脆丢下这货自己逃命算了!
不行!
一瞬间安央熙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在这种什么都可能出现的地方,遇见什么状况都是可能的,多一个人在身边就多一份助力,互相扶持他们才有存活的可能。
他立刻刹住飞奔的脚步,不满的问道:“你说怎么办?”
莫成桑的回答简洁明了,简洁明了到让人心生无奈。
“拼了!”
这两个字震慑了安央熙的心灵,拼了?拿什么来拼,他们的小命?一瞬间的静谧后安央熙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