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暗微弱，风中残烛一般摇曳着仅剩的姿容，干秃的树枝咯吱作响，喧嚣着自己在深冬来临之前唯一的一点高傲。
连曦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好像要思索很久才落定脚步，眼神却始终落在路口处那个人的身上，他在不停地哈气搓手，看来是等了很久了。
有多久没有在这样的距离下这么安静平和地注视过着他了？也没有多久，只是连自己都不记得上次在远处看着他和周晓倩是什么时候了。
马路口。
连曦顿住脚步，没有理会人行绿灯，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对面衣着单薄，四处张望的人。即使在暗沉的气氛中，他身上熠熠生辉的气质总能让人一眼就发现，依旧如九年前初见时一般的明媚耀眼，只是这样一份的明媚耀眼，少了一些活泼和阳光，多了些沧桑和成熟。
“同学，你好，我是林钶。”
仅仅是第一眼，她就陷入到了他周身的火焰之中，任凭燃烧。过去她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遇到他，结局会不会更好一点，直到下沈漾的车之前，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答案是不会。
连曦看着他哈气搓手，然后捂耳朵，那个经常在冬日里他对她做的动作，她才知道十八岁的那个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滴滴滴——
一声喇叭，不止让连曦回过了神，也让路口处的焦急等待的人侧身凝望，视线交汇的刹那，一个失神，一个释然，不过隔着一条马路，却是早已是两种心境。
林钶没有等连曦走过来，而是有些着急地跑了过去，跑到离她不过一米远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我以为你会掉头就走。”
连曦望着自己的影子，语气像是历尽千帆归来，“没有什么要走的。”
“嗯。”
一阵沉默之后。
“你…”
“你…。”
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
连曦还是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你，还好吗？”
林钶失笑，“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连曦没说话。
“我要是告诉你，我不好，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林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里由希望，变成失望，最后归于平静，“你不会，对吗？”
“林钶。”连曦抬眼，一字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为什么回不去？”林钶显然被她这一句话刺痛了，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双肩，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回不去了？我是做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你连一个原谅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要判我死刑，连曦，你知不知道你又多残忍！”
连曦随他剧烈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只是一言不发。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爱过我…。”林钶艰涩地开口，暗哑的声音，像是被撕裂开来一般，“所以如今放手才会放得那么潇洒……”
连曦将他的手慢慢放回，抬头看了看天空，眼里的星光晶莹而闪烁，“沈漾说的对，有些事情是该说清楚。”
“两年的七夕，外山音乐会厅，我在那。因为想给你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你。”
“多，多久…。”
连曦双手放在外衣口袋里，像是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
林钶闭眼，指甲猛的刺进了手掌的血肉之中，五个小时…。她看到了全部过程…。
“我站在那块红色的帘子后看着你，拥抱她，亲吻她，和她做爱，对着她笑，我捂着嘴维持着自己仅有的尊严，林钶，你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我当时的心情。那晚我在雨中走了一夜，我在想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我陪你的时间不够多，我没有为你着想，以至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一个星期，思考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请了私家侦探跟着你们，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这两年的每个月的二十五号我都会收到你们的照片，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每晚都会看一遍这些照片，从天黑看到天亮，我不记得我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熟睡过了，我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就这样隔着一条街，看着你们相互喂食，甜蜜相偎，而我，好像才是那个第三者。”连曦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你的求婚来得那么突然，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补偿，可是，林钶，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你一直觉得这两年我有无数次质问你的机会，可是我没有，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面对，另一方面不过是源于我的不舍，我害怕和你摊牌后你的选择，对，我舍不得你，林钶，所以不敢，所以逃避，”
“所以宁愿折磨自己也不愿让我知道！所以宁愿看着我和另一个女人亲热，宁愿看着她怀了我的孩子，而选择以这样的方式退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后，林钶却也只能痛苦地低着头，失落空洞地看着碎裂不堪的柏油陆地，“Mandy说的对，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
还有右手腕的那道深深的伤疤…。
“她堕落过，也自杀过，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放弃神经外科调去急诊，不过是那次刀伤太深伤了神经，她的右手早已经没有办法完成精细的脑部手术了，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她从大一就是立志进神经外科的，林钶，是你毁了她的梦想！”
林钶闭眼，盈眶的温热终究是落了下来。
“直到我意识模糊地趴在冰冷的地上和人拼酒，只为了拿回那只钢笔的时候，我发现迷离深处的酒气中，出现的竟然不再是你的身影，我就知道我大概是要解脱了，而当我在曼彻斯特CBD的大屏幕上看见你和周晓倩的订婚消息，竟然早已没了早前心痛撕裂的感觉，我就知道这场情伤才算是到了头。”连曦一口气说完，没有任何隐瞒，也再也没有往日的心酸难受，只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
“别说了。”林钶突然抱住她，许久才艰难开口，“对不起。我欠你的，终究是迟了，而你也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都过去了。”连曦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林钶颤抖单薄的后背，“我原谅你了，只是我们回不去了。”
“我明白。”林钶哽咽着笑出声，“人生没有多少个九年，也没有多少人能拥有像我们这样的九年，以后无论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找我，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守护你。祝福你，小曦。”
九年间的种种，谁对谁错，是是非非，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从此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谢谢你，林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