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地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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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家族历史

当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人们心里个个欢喜,因为这预示着来年春小麦的丰收。八十年代,人们好像被人祸时期饿怕了,家家都有囤积的粮食,新的粮食还没有看到收获的希望时,陈粮是不会出手卖掉的,就怕降临什么灾害,青黄不接时再饿了肚子,曾经那啃树皮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然而,到了九十年代初期,由于连年的丰收,家家都有吃不完的粮食,似乎那饥饿的印记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从人们脑海中抹掉了。饱暖思***人们有了更多的精力,开始关注各种小利益的纷争,家庭斗嘴,邻里吵架的机会开始多了起来,只不过大多数邻里是今天吵架明天就和好,夫妻更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有点闲来无事不打不热闹。这个时期,漂亮的小媳妇不再容易管住自己的小媚眼,与男人谈笑风生中夹杂着各种暧昧关系,与别的男人暖味到一张床上去的也时有发生。也许,正是这个时候人们才终于体验到了生活的滋味。

正当人们享受生活的乐趣时,在联庄还真有那么一户人家,年年这个时候家里都会出现青黄不接,全家人依然体验着饿肚子的滋味,不是别家,正是杜大小家。杜二小与杜三小每年都会去外地打工,只有在春节前几天才会回家过年。两兄弟出去打工这几年也不见得挣到什么钱,因为全家老小到现在还是住在同一处院子里。院子里盖有三间土屋和一间厨房,连一处院墙都没有,光秃秃地敞向街面。房屋里别说有什么家具了,就连一张床都没有,由于超生,家里有用的东西都被计生办拉走了,原有的家具估计早已经被人劈成干柴点了篝火。房间地面上铺满了干草,一家人男女老少并排躺在干草上睡觉,大家共同盖着几张破被子,冬天人挤人在一起睡觉倒是挺暖和。

每年春节前后,杜大小家就开始断粮了,全家人太多,一个个都等着张口吃饭,地又少,一年收获的粮食不够全家人吃。因为超生的原因,头两胎生的孩子有户口分到了田地,后面的五个孩子全是黑孩,政府不给入户,自然也就分不到田地。即使能分到田地,由于多年前,杜老爹用家里唯一的女儿换来的媳妇给了老大,老二老三意见很大,因此,造成了兄弟间的矛盾无法调和。兄弟三人不能和睦相处好好耕田,翻耕完土地撒上种子就再没人管理,往往田地里的野草长得比庄稼还旺盛。更何况,杜老爹去世时,活了一辈子含辛茹苦养大了几位子女,总不能临了连口棺木都没有,而家里当时确实连买一口棺木的钱都没有,最后只有拿自己家几亩田地承包出去几年,为老爹换了一口棺木钱。杜老爹一死家里再没有一位主事的当家人,一家人得过且过,几年下来全家人一个不少还都能活着,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粮食断了,全家人还得吃饭,杜大小把一群儿女叫到身边开始发话了:“先从西北角,一家一家千万别落下哪一家,见了年轻的就叫爷爷奶奶,年龄大一点就喊老爷爷老奶奶。都站成一队,按高矮个都站好,不许动!”杜大小拿一根红绳,在站成一队的每一位儿女手腕上按照顺序拴个扣,这样,大大小小就拴在一起,也别丢了谁,然后给每人发了一个编织袋,“扛不动就送家来,千万要记住要到哪一家了。去吧。”

一队儿女就这样出发了。只见那最大的也就十三四岁,依此十一二八九岁地顺下去,最小的也就只有二三岁。一个个衣着破烂,逢头垢面,最年长穿的衣服是乡亲邻居送给的旧衣服,然后老大穿过老二穿,老二穿过老三穿,也不分男孩女孩依此穿到最小的一个方才无用。最大的杜红梅带领着一队姊妹往前走,后面最小的一个还吸吮着手指头,一双大眼珠子好奇地看着一路上叽叽喳喳议论的人们,绳子一拽就跟着往前走几步。来到第一家,杜红梅拍拍大门喊道:“爷爷奶奶,俺家没吃的了,您给俺点粮食吧?”每家每户听到这呼喊声,二话不说就会去盛些粮食给他们,有的人家还会把家里子女穿小的旧衣服一并送上,也有另外给拿些糖果花生之类的零食给孩子们吃。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挨家挨户收粮也是孩子们最乐意干的一份差事。

今年春节前几天,出了一件轰动全村的大新闻,杜大小家买了全村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并且是二十四英寸,比广场上全村合资买的黑白电视机都大。原来,今年杜二小和杜三小在外地打工同样没有挣到钱回来,只不过把打工时买的一台旧彩电带回到家里。这下可让全村人开了眼界,那个好看呀,完全跟真人一模一样!全村第一台私人电视机,往厅堂中间几块砖头架起来一块木板上一放,全家人围坐在干草地上顶着破烂被褥看电视,那叫一个神气呀!

接连好几天,杜大小家的老土屋里挤满了看彩色电视节目的人,但是,没过多久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没有外人去了,因为人们实在难以忍受那房屋里臭气熏天的气味和到处跳来跳去的跳骚叮咬,再好看的电视画面也不能吸引人们前来观看了。倒是杜大小全家人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一家人其乐融融,并排躺在干草地上看着彩色电视节目,没有了外人来打扰清净自在多了。

吉祥如意,年年有余,所以,备年货家家少不了鸡和鱼。春节将至,农村的集市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小贩叫卖的叫卖,顾客砍价的砍价,吵吵嚷嚷。买菜、买肉、买对联、买鞭炮、还要买一件过年穿的新衣服和一些日用品,整个集市上已经洋溢起浓浓的节日气氛。亲朋好友碰了面,相互寒暄问个好,然后各自散去,没入人流中。

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自从放了寒假,天天黏糊在一起,白天溜冰、堆雪人、去河岸边捡鸭蛋、冰上捉鱼,或者跟着村里老猎手下套捕捉野兔。晚上和众多小伙伴们在大街上玩捉迷藏,或者驾着云梯带着手电筒在房檐下捉麻雀,每天都有着好玩的游戏等着他们。

临近春节前几天李卫华却倒了霉,在河冰上捉鱼时不小心一只脚滑进冰窟窿里。刚刚来到河冰上凿好一个冰窟窿就湿了脚,好多鱼儿已经露出水面呼吸,捉鱼的兴致正浓,也顾不得脚冷继续捉鱼。第二天,湿水的脚就出了问题,热乎乎钻心的痒,一看脚面已经浮肿。王慧勤带着李卫华去找了乡村大夫,大夫用药水洗了洗脚说不当紧,回去别再冻着就行了。回到家,李卫华就被母亲禁了足。曹勇军与李卫民来家里找李卫华玩过几次,总没有出去玩畅快,来过几次后各自就去外面玩了。

除夕前一天,家里要包水饺,李欣然在木制儿车里爬来爬去,李卫华与李卫国被母亲哄着一块包水饺,兄弟两个包的水饺奇形怪状,自己家人吃倒也无妨。一家人说说笑笑包着水饺,不知不觉中话题说到了春节给长辈拜年磕头,因为李卫国问起咱们家怎么这么多爷爷奶奶?李中海就想到了应该给儿子们上上家族历史的课,一边包着水饺,一边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家族历史和目前的家族关系讲给孩子们听,说道:

“听你们爷爷讲,咱们李家是在明朝洪武年间从SXHD县大槐树下移民到这里,距今已有五百多年了。当年,因为这里连年打仗,原来的人都死光了,我们的祖先是被捆着双手押送过来的。”

“为啥捆着手?”李卫华好奇地问道。

“因为当年在老家活的好好的,谁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朝廷就把所有的人抓到一棵大槐树下集合,从那里再迁至外地。从此,祖先就记住了那棵大槐树,一代代传下去,告诉自己的子孙,大槐树那里就是祖先的根。

咱们联庄的‘联’字原来不是联合的‘联’,是连长的‘连’,是姓连的一家大户建的庄,咱们现在的人家大多都是他们家当时的帮工和佣人,后来连姓人家绝了户,咱们现在这些姓李、张、高、庞、吴、刘、杜、黄、郝、曹、周就定居下来。到了改革开放前几年,外村人都说,你们连庄连一家姓连的都没有,还叫什么连庄?后来,咱们村里的人就商量着把村名改成联合的‘联’,说明了咱们村人口不多倒是住着好几家姓,同时说明咱们人心齐,大家和谐相处,所以,以后就叫做‘联庄’了。

咱们村除了咱李家人最多,就数张家,两姓人口占了全村一多半。姓李的人家原本全都是一家人,传了好几代之后,出了五服的就不再论亲戚了。现在,和咱们家能论到亲戚的有老四门和小四门。老四门就是我的太爷爷兄弟四人,咱们家一门人是排行老大。我的太爷爷叫李腾庆,他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郭庄,小女儿嫁到彭楼村,她们是我的姑奶奶。大儿子叫李新宇,二儿子叫李新法,三儿子叫李新正,四儿子叫李新意,这就是咱们家所说的小四门,现在只有老四还活着,其他三兄弟都已经老去了。咱们家一门人排行老大,你们的爷爷兄弟两个,爷爷叫李尚德,二爷爷叫李尚兴。你们的二爷爷有两个儿子三位女儿,大女儿嫁到冯庄,二女儿嫁到了晁县,三女儿在济南,她们是我的堂妹妹,你们的堂姑姑,大儿子叫李中山,小儿子叫李中森。李中山是我的堂哥,你们的堂伯伯,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卫涛是你们的宗堂哥,大女儿欣颖,二女儿欣怡是你们的宗堂姐,小儿子卫斌是你们的宗堂弟。李中森是我的堂弟,你们的堂叔,他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卫民是卫华的宗堂弟卫国的宗堂哥,大女儿欣蕊,二女儿欣青,三女儿欣兰都是你们的宗堂妹。

我的二爷爷李新法,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李尚才,他年轻的时候当兵退伍后留在了东北,现在已经在沈阳落户,他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五个儿子分别叫李中山、李中海、李中森、李中江、李中河,都是你们的叔叔辈。他们的名字是你们的堂爷爷故意与我们的名字起重,好让他们记住自己在老家还有亲人,什么时候回老家,只要找到家乡打听自己的名字就找到了家人。老二叫李尚学,他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叫李中峰,是你们的叔叔姑姑辈。

我的三爷爷李新正,他有六个儿子,老大叫李尚恒,老二叫李尚义,老三叫李尚仁,老四叫李尚贤,老五叫李尚志,老六叫李尚信,他们是我的堂叔,你们的堂爷爷。只有你们的五爷爷娶了媳妇生了两位女儿,大女儿叫李淑娟,小女儿叫李淑鹂,是你们的姑姑辈。我的四爷爷李新意,他有五位女儿,是我的堂姑姑,你们的堂姑奶奶。

我说的这些话能记住不?”李中海看着两位目瞪口呆儿子问道。

“记不住,除了卫涛哥和卫民家的人能记住,其他的都记不住。”李卫华答道。

王慧勤笑着说道:

“别说他们俩了,你说的这么多老一辈名字我都记不住。这辈分能分清,你说这么多名字干啥呢?”

李中海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后轮到他们管事行礼的时候,连亲戚长辈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怎么管事行礼。记不住没关系,年年记就记住了,我爹当年就给我年年说。”

“小四门人是应该要记清,老四门就别说这么详细了。”王慧勤轧着饺子皮说道。

李中海包着水饺接着说道:

“我的太爷爷辈老二叫李腾贺,他只有一个儿子李新诚单传到李尚泽。李尚泽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李志刚,二儿子叫李志宇,他几年前烧煤炉取暖中煤气死了,三儿子叫李志勇。”

“李志勇我知道,是不是就是我们班里的李志勇?”李卫华兴奋地提问,自己没想到和李志勇也是一家人。

“是他,他们三兄弟都是你们的叔叔辈分。

我的太爷爷辈老三叫李腾闯,他有一个儿子叫李新安。李新安有四个儿子,老大叫李尚禹,老二叫李尚铭,老三叫李尚立,老四叫李尚昌,他们是我的叔叔辈,你们的爷爷辈。李尚禹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就是李志磊。你和李志磊一块玩的好好的怎么现在不在一块玩了?”李中海说着说着突然看着李卫华问了一句。

李卫华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

“他……他,曹勇军和李卫民也不愿意和他一块玩!”李卫华答道。

“人家好好学习,是不愿意跟着你瞎胡混吧?”

“他们俩不愿意跟他玩,我也没办法!”

“你好人不学,整天瞎胡混吧你!”

王慧勤听着这爷俩对话转移了话题,生怕儿子说漏了嘴再招来李中海一顿揍,赶紧插话说道:

“你还说不说你们家里的祖宗和子孙了?不说拉倒!”

李中海收了盯着儿子的目光,重新包起饺子说道:

“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我知道,他大姐叫李淑会,二姐叫李淑英,妹妹叫李淑梅。”李卫华抢话说道。

“李尚铭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李志超,小儿子叫李志伟,女儿叫李淑燕。”

“我知道李志伟。”李卫国抢话说道。

“你当然知道了,你天天和人家一块玩还能不知道。”王慧勤看着小儿子微笑着说道。

“李尚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李淑芳,二女儿叫李淑悦,三女儿叫李淑姿。李尚昌有一个儿子李志贺,他们都是你们的叔叔姑姑辈。

我的太爷爷辈老四,叫李腾勋,他有一个儿子李新康。李新康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大叫李尚辉,老二叫李尚俊,老三叫李尚健,老四叫李尚严,他们是我的叔叔辈,你们的爷爷辈。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葛庄,一个嫁到了吴店村。李尚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李志瑞,小儿子叫李志祥,女儿叫李淑华。李尚俊有一个儿子叫李志柱。李尚健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李志运,小儿子叫李志恩,女儿叫李淑玲。李尚严现在有一个女儿叫李淑文一个儿子叫李志顺,他们也都是你们的叔叔姑姑辈。这些,你们两个以后早晚都得记住,只要在五服以内,等你们长大了,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少不了礼仪往来。要是分不清辈分,理不清关系,只有那不通人性伦理的人家才不懂得供事。等你们长大了,以后该叫爷爷奶奶的叫爷爷奶奶,该叫叔叔婶婶的叫叔叔婶婶,要是没大没小瞎胡闹,再没人理你们,那和流浪狗有什么区别!除了咱家老四门和小四门外,其他家长辈也得清楚叫什么,咱们家辈分小,有的人别看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孩,按辈分是我的爷爷辈,你们的老爷爷辈呢!”

李中海不厌其烦地说着,李卫华与李卫国早就心不在焉,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家族这么多人,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婶婶,实在太难分清楚了,自己只顾包着水饺,扭捏玩弄着各种花样造型,任由身边的李中海喋喋不休的说道。

其实,李中海不但知道家族里每一位成员的名字,全村只要是活着的人,甚至刚刚出生不久的人,他也知道人家的名字叫什么。因为是村里的副主任的缘故,每年村中各种大小事务李中海都要参与,交公粮一家一户都要统计人口,登记在册,还有计划生育点名册、交提留、分田地等等。每家每户的人名每年查来查去,多年下来李中海自然早就熟记在心,成了在儿子面前炫耀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