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荒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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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天悄无声息来得好快,不知不觉,河水化冻了,山坡的草绿了。

河边二十多米处的一块坡地,经过倒班同志的轮流拾掇,被拓成一级级梯田,每块地里,都种上了土豆、西红柿之类的蔬菜,食堂的李师傅赶了几十里山路,从很远的公社养猪场买来两只小猪仔,平时就交给钻探工廖爱国的妻子高凤香打理。

高凤香,二十三四岁,一张瓜子脸,因长期营养不良,显得面黄肌瘦,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整天只瞅着地转动着,两条细细长长的大辫子垂在后腰处,单薄的身体,灰蓝格的夹袄穿在她身上仿佛能把她装起来,风一吹,里面空荡荡的,更让人觉得柔弱可怜。父母去世早,打从她到廖爱国家,精打细算的公婆让她和儿子廖爱国同床共眠,算是白捡个媳妇,省了一笔娶亲钱。二月初,家乡突如其来的一场山体滑坡,埋没了他们的干打垒房屋,婆婆在灾难中丧生,剩下她无处居住,分队领导得知这个情况,根据大队的“四必帮”精神,与吴书记开会研究后,把高凤香接到野外分队来,没有多余的帐篷,夜晚只好在四个人居住的帐篷一角,用一块蓝土布搭帘隔开居住。

高凤香刚进廖家门,公公胃穿孔去世,婆婆恨她命硬,处处与她作梗。平时廖爱国去附近矿上打临工,高凤香下地干活,劳累一天,还要给婆婆洗衣做饭担水,打扫院子、喂猪喂鸡、拔菜,忙得脚打屁股点,可是换回的是婆婆的麂皮酸脸,出门下地看得紧,生怕她跟别家男人搭讪,冷言冷语说得难听,不断数落儿媳的不是,弄得廖爱国每次回来心烦意乱,再看看媳妇少言寡语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母亲不断地在他耳畔叨叨:“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天一顿,风调雨顺”之类的话。

晚上上炕,兴致上来,廖爱国刚摩挲几下,冷不防母亲推门进来说是找东西,吓得高凤香大气不敢出一声,瘦骨嶙峋的身体任他摆布一番,就跟摸着一根木棍似的没有丝毫感觉,索然无味,气不打一处来的他,把火都撒到媳妇身上:“我就知道你个挨打坯,整天哭丧个脸,像是谁欠你八百吊子!你这个驴日下的,老子辛苦一天,回来就看着你这副嘴脸,滚,给老子滚!我娘娘的,老子上辈子造啥孽咧,找上你这么个不出气的倒霉鬼。”一脚把高凤香踹到地上。

外屋母亲重重咳嗽几声,倒在地下的高凤香缩在一角,泪水往肚子里咽。偶尔抽泣出声的话,会招来更多拳脚。几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婆婆骂得更是响当当:“你个一脸苦瓜相,整天像个死人样儿,可怜我娃那么辛苦,养活你个属骡子的。我娘娘唉,我娃咋这么命苦,遇上你个扫把星,快去死吧,别占着茅房不拉屎。”

后来,廖爱国对这个逆来顺受的女人干脆不愿多看一眼,有空他就去坡上的王寡妇家帮忙,趁机捏着那身肥肉过把瘾。直到去年腊月招工来到地质队,临出门时恶声恶气地吩咐她:“你个驴日下的灾星,你要把我妈照顾不好,我就把你打死撂到崖下去喂狼,不信你就瞧着。”

谁知他走后才几个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夺去了他娘的命,高凤香来到他身边。一看到那张唯唯诺诺的脸,他就恨得牙痒痒,碍于同帐篷几位同事在场,他不得不佯装出一副笑脸。这使得高凤香变得有点诚惶诚恐,每天极力地讨好廖爱国,甚至连早晨下床时鞋跟都给他提好,挤好牙膏,打好洗脸水,待他收拾停当,已经为他打好了早餐,但因为定量不够,她只能忍饥挨饿,不吃早餐。

同帐篷的“猴子”羡慕不已:“我说,你可真是前辈子烧高香了,找这么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媳妇,我就是看不惯你对你媳妇冷冰冰趾高气扬的态度,两口子过日子嘛,你恩我爱甜甜蜜蜜多好啊,你说是不?”

“哼!”廖爱国不屑地鼻子里喷口气。

“猴子”看到高凤香瘦弱的身体忙碌着洗被单、衣服,总想帮她搭把手,廖爱国不冷不热地说:“莫管,莫管,她一个吃闲饭的,白养着她就是天大的福气咧,哪有不干活的道理。”

柳惠琴毫不留情地反驳他:“廖爱国同志,你这样说可就不对头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你在队上工作,嫂子在家务农,又要照顾你母亲,现在家里出了不幸的事,嫂子来到野外侍候你个大老爷们,整天忙个不停,没有一句怨言,你还这么不知好歹,再这么欺负嫂子我可不饶你。”

“柳机长,你误会咧,他对我好着哩,是我自己忙惯咧,闲着手上着急,总想找点事干。”

廖爱国假惺惺地干笑两下:“看看,不怪我吧!她都承认自己是在瞎忙乎哩。”

“猴子”有几分不满地说:“嫂子那么辛苦,身体又不好,几次差点晕倒,人是铁,饭是钢,好歹早晨也整口饭让她吃嘛。”

“这不怪他哩,是我莫有吃早饭的习惯,在老家时,赶早就在地里忙,只吃两顿饭,习惯咧。”

“让她吃她不吃嘛,我有啥办法,就是个贱人嘛,弄得人人误会我,觉得我做人不地道,我冤枉得很嘛。”廖爱国脸上假笑着,眼里恶狠狠地瞪着高凤香,“你个贱人啊,以后少给我惹点麻达,听着了嘛?”

知道他说的话中有话,高凤香吓得直点头:“嗯,听见咧,听见咧,我都说咧,只怪我,不怪你。”

“嫂子,你那么怕他干啥,如今咱妇女跟男同志一样,地位是平等的,夫妻之间更没有高低之分,你说是不是,廖爱国同志?”

“可不是咋地,别人不知道,我们同住一个帐篷,啥没看见,嫂子辛苦,谁都看在眼里,这么贤惠的媳妇上哪儿找去,我的未婚妻整天嘴像抹了蜜,只会哄人不干活,家里的活不瞒你们说,回去都是我干的,我说廖爱国,你就知足吧。”

“嗯,嗯,我说不过你们,可是她自己要找活路忙,我也莫办法,你们说是不是。”廖爱国悻悻地说。

大家散摊了,帐篷里只剩他和高凤香,怒火似火山爆发出来,砰!一记重拳捣得高凤香变成了乌眼青:“你个驴日的贱婆娘,不下蛋的鸡,走到哪里给我臊到哪里,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不长记性的瞎子,我娘死咧,老子还莫找你算账呢,这回新账老账一起算。”一顿拳打脚踢,疼得高凤香全身缩成一团,她已经习惯了在廖爱国的拳脚下默不出声,直到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急忙跑进布帘里,廖爱国装着若无其事,吹着口哨走出帐篷。

一连几天,高凤香还是早早起床侍候廖爱国,等到全帐篷的人起床时,她又躲进布帘里不再露面。

“嫂子,你教我绣鞋垫吧——”梁爱华话刚出口,发现高凤香遍体鳞伤,大吃一惊:“你咋啦?嫂子,是不是他打的?”

“莫有,昨晚上不小心摔的。”

“那你咋不早说哩?”于是,梁爱华赶紧到自己的帐篷里拿来一瓶红药水和几粒消炎药,边为她治伤边说,“受伤咧,你应该马上找我给你擦点药,怎么能一声不吭地硬扛着,万一感染就麻烦咧,以后千万莫这样咧。”

“我们乡里人不像你们城里人,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不碍事的,不碍事。”

“嫂子,如果是廖爱国打的,你就放心地告诉我,我去找分队指导员,为你做主,不信他廖爱国还翻了天了。”

高凤香听她这么一说,慌忙看看帐篷外面,赶紧捂住她的嘴:“小梁妹子,你可不能乱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人,我这真是摔的,你就莫再问咧。”

见高凤香惊慌失措的神情,梁爱华不好再追问。

清早,廖爱国下夜班回到帐篷,一眼看见高凤香脸上涂着红药水,一股无名火直蹿上来,一把抓过高凤香骂道:“我娘娘,你个驴日的贱货,咋就是记吃不记打哩嘛,你还敢去找大夫疗伤,老子养活你个不下蛋的鸡,就是让你天天祸害我的嘛,今天老子干脆打死你倒还落个干净。”廖爱国愤怒挥舞着的拳头雨点般砸在高凤香的身上。

高凤香双手捂着脑袋,全身哆嗦,脸色青白,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不住地求饶:“求求你咧,我错咧,莫打咧,莫打咧……”

打得起劲的廖爱国冷不防被人揪住后脖领,狠狠地摔到帐篷角上:“哎呀妈呀,廖爱国,你这是干啥?你他妈了个巴子的,良心让狗吃了,你真下得去手,心也忒黑了,有啥事不能好好说,看你把嫂子打成啥样了。”刚下班的“猴子”转动着手腕。

高凤香扑上来抓住他:“猴子兄弟,求求你莫喊,莫打他……”

下班路过的人听见吵闹声,纷纷拥进来。

恼羞成怒的廖爱国一看真相暴露,怒火中烧,陡然翻脸,手指着“猴子”大骂道:“都来看,你们大家快来看,反正纸里也包不住火咧,我廖爱国再也莫有脸面见人咧,趁我不在,这对狗男女做那见不得人的事,被我逮个正着,这个婆娘我不要咧,你们大家给我做个证。”

童志鹏上前一步,厉声斥责道:“廖爱国你还是人吗?你说的是人话吗?连自己老婆的名誉都败坏,你连畜牲都不如,我们清清楚楚都看见你下班走在最前面,打了老婆,还要给别人栽赃。”

“廖爱国,你太不像话咧,这样做可是品质问题。”腼腆的江农生也忍不住气愤地说。

七嘴八舌愤愤不平的谴责包围了廖爱国。

指导员萧长河听见吵闹声,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猴子”讲出事情真相,大家证明此话属实。萧长河生气地指着廖爱国的鼻子说:“廖爱国呀廖爱国,你就这么点素质,上班你投机取巧,下班你光天化日之下打老婆陷害别人,你也太无法无天了,回头我再跟你算账,这件事情你必须做出深刻检查。”他转过身,指着柳田宽说:“小柳,赶紧帮着把小高送到卫生所,其他同志都赶紧回去洗脸,准备吃饭。”

江农生吃罢早饭,脱下衣服刚想睡觉,梁爱华跑来:“江农生,高凤香除了身上的伤痕,还有右胳膊肘脱臼。你快来看一下吧。”

来到卫生所,仔细检查伤情,果然是胳膊脱臼。江农生一边轻轻捏着高凤香的胳膊,慢慢转动,一边同她唠家常,乘她不注意的功夫,他两手突然用力拉开胳膊,再猛一回力。

“啊——”高凤香大叫一声——胳膊还原了。

“廖爱国对嫂子也太狠了,你看刚才勉强把嫂子送来,一转眼人就不见咧。”

“是啊,他怎么是这么个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一点没有农民的朴实和善良,看来我们很不了解他。嫂子,你放心,分队领导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每天按时敷药,很快会好的,回去好好休息吧。”江农生转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