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荒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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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们帮帮柳惠琴吧,她心事太重,我怕她想不开。”听了李刚的话后,梁爱华和沈兰感到事情不妙。梁爱华把李刚反映的情况告诉了陈少华,陈少华十分重视,他往216机台跑得更勤了,下班后,尽量陪着柳惠琴同行,与她交流沟通,他叮嘱梁爱华和沈兰多跟柳惠琴谈心,鼓励小李在这种情况下要多给柳惠琴一些体贴和关心。

表面看,柳惠琴只是变得少言寡语,但在机台,每当谈起工作,她依然兴致勃勃,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她仍然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她的机台还是“红旗机台”,奖状拿得手都发烫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刚下夜班的柳惠琴一脸疲惫地走到宿舍门前,无意中发现门前放着一个蓝花布襁褓,心里有点儿纳闷。

谁的包袱扔在我们的门前了?不经意地用手掀开一角,这一掀,惊得她倒退了一大步。她的头有些眩晕,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稍一定神,再仔细看过去,的确是个刚出月的婴儿。急忙抱起来,急速打开襁褓,孩子的衣服上插着一张纸条,纸上写着几行字:我要去找“猴子”了,把孩子交给你,她是猴子的血脉,请你转交给他的家人。

柳惠琴如梦初醒,慌忙把孩子抱到宿舍,放到梁爱华手里,顾不得说清楚原委,返身发疯般朝山林方向跑去。

“高凤香——高凤香——你出来!”

山洞里、断崖前、密林深处、茅草丛边,石头下,河水边,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不见高凤香的影子。她的一双大手,疯狂地扒拉着茅草、捶打着树枝,嘴里不断重复着:“高凤香,你这个臭娘们,有种你给我出来,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就是躲到老鼠洞里,我也要把你揪出来,臭娘们,你快给我滚出来!”

陈少华带着一群人跑来,大家分头寻找了半天,还是不见高凤香的踪影,大家连劝带说,好不容易才把柳惠琴拉回营地。

宿舍里,梁爱华和沈兰围在床边。

“哇——哇——哇——”孩子手脚踢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哦,哦,不哭,不哭——”两个从未做过妈妈的人,正手忙脚乱地用小勺给孩子喂糖水喝。

长这么大,很少流过眼泪的柳惠琴见此情景,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地撞在地面,咚咚地磕个不停,她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都干了些什么呀?我恨死我自己了,我不是人,是我害死了他们,我对不起孩子,高凤香——你个挨千刀的臭娘们,你把孩子扔给我,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她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柳机长,你别这样,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柳机长,你不要责怪自己,是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们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你快起来,我已经告诉分队长咧,他们会想办法的。”

两人好不容易把柳惠琴拽起来。

不一会儿,邵建勋和陈少华走了进来,进一步问明情况,看看孩子,陈少华思忖片刻说:“事已至此,大家要冷静,我先联络大队电台,找江书记汇报情况,看那面能否联系到‘猴子’的家属,你们几个女同志先把孩子看好,通知灶上先给孩子做点面糊糊喂她。”说着走了出去。

邵建勋若有所思地上前,抚弄一下孩子的小手,轻轻叹口气:“唉,真是造孽吆。”他察言观色地看到柳惠琴哭得红肿的眼睛,劝慰道:“柳机长,谁都知道你是有口无心的直肠子人,事已至此,不要自责啦,姚建北他这是畏罪自杀,自绝于党,自绝于大家,就像他老婆说的——活该!没啥值得同情的。”

柳惠琴猛地捂住耳朵,烦躁地叫道:“别说啦,我不想听,不想听!”

“唉,算啦,算啦,算我没说,你要稳定一下情绪,你们休息,你们休息。”邵建勋没好气地说着,走出门,心里暗暗骂道:“你这个死女人,瞧你那不识相的德性,我让你好受!哭死也没人可怜你。”

陈少华一脸愁容地来到柳惠琴她们宿舍,告诉大家一个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猴子”的家人拒绝接纳这个孩子。

“柳惠琴同志,分队正在想办法找人带孩子,你不要过于自责,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孩子先由你们几个女同志轮流照顾。”

柳惠琴默默点头答应了。实际上,从孩子出现的那天起,除了上班,她的业余时间都放在孩子身上,平时性格粗犷,生活上粗枝大叶的她,突然变得既细心又有耐心,她包揽了给孩子洗尿布的事,深夜,孩子醒来一哭,她就心疼地赶紧抱起来,手里轻轻拍着孩子,在房间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打着响舌逗孩子乐。孩子停止哭闹时,她就守在床边瞎哼一个调子,权当摇篮曲,等待孩子静静入睡。她托刘文卫给孩子买来了奶瓶和奶粉,还给孩子做鸡蛋羹,细心地喂养孩子,每次全神贯注地看着孩子吧嗒着小嘴往下咽,她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无限的疼爱和欣喜。梁爱华和沈兰见此情景,便不再阻止她为孩子忙碌。

一周后,陈少华召集分队全体职工开会,传达了大队最新文件精神,鉴于地质找矿形势,大孤山找矿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四分队要尽快转移到位于中蒙边境不远处一个叫“哨子山”的地方开辟新的工作区。要求全体人员尽快做好搬迁准备。

会后,陈少华找到沈兰,谈了组织上对她的安排:“沈兰同志,你怀着几个月的身孕,不适合在分队继续工作,大队决定调你回大队总机室工作。”

怀孕反应极重,脸庞有些浮肿的沈兰忧心忡忡地说;“分队要搬迁,‘猴子’的孩子到现在还未找到可以收养的人,我走了,就少了一个人照顾孩子,以后怎么办?”

说话的功夫,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经济员刘文卫风尘仆仆地从车上跳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位头包花格子围巾,穿着土里土气的中年农村妇女。

“分队长,我找到收养孩子的人了。”

“太好了!这位大嫂快请进屋谈。”陈少华问明来人的详细情况并作了记录,经过一番协商,最后终于达成协议。

真的要把孩子送走,同志们实在恋恋不舍,看着照顾了两个多月的孩子,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时不时露出笑容,女同志禁不住潸然泪下。柳惠琴抱着孩子,就是不肯放手,这个平时粗枝大叶的女人,仔细端详着孩子,抚摸着孩子的身体,恨不得把孩子的每个细微之处都留在自己心里,她在孩子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大滴大滴的泪水淌在孩子的脸上。梁爱华收拾好孩子的行包,交给那位妇女。

柳惠琴喋喋不休地向那位收养人讲述孩子的生活习性:“大嫂,孩子脸憋得通红,哭闹得厉害,是要大便;声音吭吭吭的,是饿了,想吃东西。这孩子夜里睡觉不踏实,所以,你的动作要轻,千万别吓着他,尿布要勤换,不然皮肤太嫩,被尿腌着会很疼……”她一个一个细节叮嘱着,生怕有一丝遗漏。一再请求对方善待孩子,照顾好孩子,承诺自己会经常去看孩子并按时邮寄抚养费。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孩子交到那位妇女的怀抱,小家伙突然发出尖利的哭声,哭声撕心裂肺。

“宝宝——”柳惠琴忍不住上前去抱,被大家拦住,几个女同志无可奈何地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陈少华安慰她们说:“不要难过了,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但是由于我们分队目前的工作状况和性质,不能很好地照顾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把孩子交给大嫂抚养,让他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有利于孩子的成长,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今后我们会经常派人去看望孩子的,放心吧。”

邵建勋在一旁补充道:“这个孩子,生下就可怜得很啦,他就是我们分队大家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不能做那种人走茶凉的事,大家都会为他操一分心啦。”

周围的同志也纷纷说道:“是啊,不管咋说,孩子没有错,孩子是无辜的。”

“我老家离大嫂那儿近,只有二十几里路,我叫家里的人经常去看他。”

“放心吧,分队每个人省出个一块、两块钱的就能把孩子帮扯大。”

车启动了,柳惠琴不顾一切,跑上前,拍着驾驶室窗户,朝里面抱孩子的大嫂哭喊道:“大嫂,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你帮我带好孩子,我柳惠琴今生来世,一定好好报答你——”

汽车渐渐远去,柳惠琴蹲在地上,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