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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敦煌旅游驼》诗画漫记

1982年夏,我与老友谢宠,结伴出游敦煌。他本是岳阳才子、诗词里手。故能“兴之所至,辄付吟咏”,写出了许多妙趣横生的好诗。

试举其小令一阕《长相思‘敦煌揽脚少年》为例:“小二哥,拉骆驼,我这驮鞍最软和,收钱也不多。软沙窝,细莎坡,一路春风一路歌,青青疏勒河。”语言通俗,形象鲜活,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今日敦煌,旅游业蓬勃发展。当地农民将自养的骆驼,锦鞍绣褥,俏妆打扮,以此招徕游客登驼背以观美景,这才使我们听到了小二哥那幽默风趣的吆喝声。

就此题材,谢兄还从另一角度写成七律一首,诗曰:“万里纵横事已休,衔铃曾唱玉关秋。勋名早著交通史,美誉咸称大漠舟。汗血几人知宛马,驾辕谁复问黄牛。缘君独识丝绸路,锦毯披鞍载客游。”此诗取意新奇,并具有鲜明的时代感。曾获全国中华诗词大奖赛银奖。我省著名诗人高平评论说:谢氏)在《敦煌旅游驼》中哀叹‘衔铃曾唱玉关秋’、‘勋名早著交通史’的胳驼,如今已经沦为‘锦毯披鞍载客游’的工具,正是对某些功臣名士晚年的写照。”这只是高诗人个人的理解和联想,也许不无道理。但以愚见揣度,作者原意恐系有感于不少旧事物,由于不能适应日新月异的客观形势,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另谋生存发展之道。这恰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何“哀叹”之有。正如现代化战争,不需要“汗血”、“大宛”名马驰骋疆场;机械化农业,也必定淘汰牛耕驴驮落后生产方式一样,我们大可不必为胳驼的“改行”和牛马的“失业”而扼腕痛惜。

弹指间二十年过去,我与谢兄,皆巳雪染双鬓,垂垂老矣。常忆及当年敦煌之行,情景历历在目,想来,此生恐难再有携手同游之乐了!因不揣浅陋,捡“旅游驼”现成诗意,绘制同题彩墨画一幅,聊为印证往昔之行踪。每当我注目于画幅中心昂首矗立的那峰胳驼的伟岸身影时,不禁也想挺一挺腰杆,自信而尊严地走完这人生的最后旅程。

也许是受地域风情之影响,当代甘肃画家中,很多人对骆驼情有独钟。五六十年代生活在甘肃的黄胄,就是一位画骆驼的名家。他曾在一张铅笔速写胳驼的草图上写过这样几句话:“骆驼在大城市被看(视)为稀奇的怪东西,由于它失去了需要,只能在动物园作为展品。(而)在大西北之大戈壁或沙漠中,(则)特别显得高大有生气。”黄胄作品中出现的胳驼形象,就显得特别雄健、特别富有生气。六十年代初,他获得世界金质奖章的名作《洪荒风雪》,那载着勘探队员、迎着狂风大雪、行进在大西北原野上的气势磅礴的胳驼队,就留给读者以永难磨灭的印象。其他如祁峰、杨志印、王维辛、王大平诸家,也都以画胳驼各有千秋而为画坛所注目。已故画家范有信,画了一辈子骆驼,读者送给他一个雅号叫“范胳驼”,这无疑是对范先生专业有成的肯定。鄙人才疏学浅,自然不敢与上列诸方家妄加攀比。我学画骆驼,纯属一时之兴,信手涂鸦而已。当我依据画题要求,在这峰“旅游驼”笼头上装点一朵花饰的时候,站在旁边看我画画的小孙女问我:“爷爷!这是一个女胳驼吗?”“不,”我回答说,“你看它这样高大健壮,当然是个男骆驼。它长期在交通战线搞运输工作,还是个劳动模范呢。因为它和铁骆驼的竞争中败下阵来,只好改行从事第三产业,当导游去了。既然是导游嘛,就应该穿戴得花哨一些才好!”这自然是跟小孩子讲笑话。对这幅画的创作,我的主观愿望是,要在凡俗中画出崇高,再显当年“戈壁之舟”负重千钧,跋涉万里的那种坚毅庄重的精神风貌。

画稿完成,余兴未尽,又补作了一首题画小诗:“金铃未改汉唐音,日日阳关复玉门。莫笑新妆走老路,敦煌无客不骚人。”我听过苏州寒山寺的钟声及出土战国编钟的演奏,亦如挂在敦煌旅游胳驼脖项上的铜铃铛一样,为游客传达着沧桑岁月的历史遗音,而令人产生无尽遐想。何况旅游驼队必去之地,就有被历代多少诗人反复吟唱过的玉门阳关。我国著名敦煌学家向达在《两关杂考》一文中说,据《汉书地理志》,玉门阳关倶在敦煌境内,“唐人于役西陲者,尤喜以之入于吟咏。是故两关不仅在中外交通历史上有其地位,即在文学上亦弥足以增人伤离惜别之情。”诚如向先生所言,诸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等等千古传唱不绝的名句,使两关浓重的历史文化积淀笼罩于诗情画意的艺术氛围之中。当你在瞻仰莫高佛窟、畅游月牙神泉之后,再跨上盛妆明驼,听着如歌如诉的叮当驼铃声,缓缓穿越瀚海戈壁,前往凭吊两关遗迹之时,那你在精神上也就是一位风雅浪漫的“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