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燕翼文学精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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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木马仙狐及其它

上海《文学报》新辟了一个栏目一“作家生活剪影”,约请各地摄影工作者帮助他们搜罗一点这方面富有生活情趣的材料。于是,李绍云同志便带着他的照相行头,光临寒舍,来找我凑一凑热闹。

我写过一点文学作品,滥竽充数,也被人们称为“作家”。而且,兰州文艺界的朋友都知道,我除了本行业务活动之外,也喜欢弄弄美术方面的“雕虫小技”。记得,六十年代初期,《甘肃文艺》要发表我一篇小说,主编同志就出了个“馊点子”,“勒令”我自己作了三幅木刻插图。这倒不是我的木刻有什么精湛的艺术技巧,而编者的意图,无非是为了给读者一点新奇感罢了。

摄影师一来,看了我的木刻、治印及《十五巧板新图》,都不很赏识,却一眼瞅准摆在我屋子里的几种稀奇古怪的枯树根子,引起他浓厚的兴趣。这里有一匹木马,是我去河西农村参加“社教”那年,从黑河流水中捞起的野柳树枝做成的。另有一个女身狐首带有西方艺术风格的造像,是我在陇南山区深入生活的时候,从山谷里捡来的灌木根做成的;还有一座台灯,主体材料采用的是沙生植物的老根,上面装配了一只怀表和一个木雕的熊猫……于是,根据摄影师的要求,将它们都搬到写字台上,正好有一处地方需要修理,我便手执刻刀,做出一副正在雕刻的架势。“咔嚓!”快门脆响,灯光闪亮,“影”便这样被“剪”出来了。

我的童年生活,是在河西走廊的山区度过的。记得当我九岁那年,偶然从自家门前的木柴堆中,发现了一枝虬枝盘曲的黑酸刺树根,似乎里面隐藏着一只动物的形体;我就用这个树根,去芜存精,删繁留形,制作成一匹姿态生动的木马。不料,当最后修饰马尾巴的时候,刻刀打滑,深深刺伤了我左手手腕上的桡骨动脉,流下一大摊鲜血。我的祖父,是一位无师自通的民间艺术家,他对自己孙儿的这项“艺术创作”非常赞赏,亲手为木马配了底座,还题刻了一篇铭文:乙亥孟夏,季孙归燕。时年九岁。斩薪斫木,巧获天马。举足凌空,不借长风鼓翼;睥睨骀驽,等闲志在万里。噫嘻!垂髫童子,知用匠心,能于腐朽之中,遽见神奇,亦异矣!尝闻蔡琰幼解音律,长为胡笳绝响。王冕少勤笔耕,终成丹青巨擘;是故美玉早琢,则大器先成,曷必待十有五始志于学哉!

说来惭愧,我终究辜负了祖父生前对我过高的期望。我在少年青年时期,虽然一度自学绘画、雕刻,但终于没有长足长进,最后不得不改弦易辙一一去专攻文学了。我幼年时代的那件树根作品,也早已丢失。三十年后,我有机会复制了现存的这匹木马;然而,无论它的艺术趣味和纪念意义,都不及原来失去的那匹更值得我珍惜。

我虽然早已放弃了要成为一个雕刻家的奢望,但作为业余爱好,也常常兴之所至,不时制作一点小玩艺儿。树根造型,就是其中的一个品类。每当做成一件东西,心里高兴,便仿照钟鼎铭文款式,刻几个字在上面。例如,我做的毛竹根烟嘴,就刻着“虚心有节”。木马上的题词是“自有神韵壮风骨,何须匠心求皮毛”。带表的树根台灯的铭文是“伴我夜读到三更”。人身狐首造像则题名为“仙狐美女”。由大小两枚杏核雕刻连接成的一只猴子,蹲在一块石头上,镌石为题曰“人之初”……

我在文学创作之暇,从事小小雕刻工艺,完全是率性适意,不计功利,聊供业余自娱,力戒玩物丧志。这些作品,或留案头摆设,或被亲友索玩,既不望展览发表,更不求传世居奇。说得高尚一些,或可以陶冶性情,调节精神,颐养天和,净化灵魂,使自己保持一点纯真的童心,增添几分生活的乐趣一一如此而已,岂有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