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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故园苍松何处寻

长篇小说《沙尘暴中深呼吸》的作者汪泉君,是我同乡文友。我们都是古浪人。

古浪,周秦时为西北游牧民族牧地。汉武帝在河西设置郡县,定名“苍松”,属武威郡。顾名思义,那时候这片新开拓的疆土,到处都是郁郁苍苍的松林,保持着极其丰茂的原始生态环境。

检阅历代诗歌游记,多有纪实描述。唐高适《人昌松东界山行》诗云:“石激水流处,天寒松色间”。明陈裴亦有:“塞外山红草色白,独此松林凝积翠”之句。清许荪荃有诗云:“峰回万树带夕阳,昨宵经雨更青苍。高山急峡蚊龙斗,流水声中到古浪。”清胡钺又有吟《古浪峡》诗云:“回互山南拥,弯环水北流。时晓图画意,绿树映青畴。”可见千百年前,古浪的山川景色,还是那么秀美迷人!

就在我童年二十世纪二兰十年代,深深留在我记忆中的故乡自然景观,仍如童话世界一般,至今令人心向往之,怀恋不已!

我家住在名叫黄泥岗的山村。门前三五里远近,就是层峦叠翠的森林区。山下茂密的灌木丛中,不时有锦鸡、斑雉鼓翅惊飞。花路湾、太阳洼的林间小路上,也常看见狍鹿、獐子自由出没,似乎也不曾听说有人去捕杀它们。

当山花烂漫之后,名目繁多的野生浆果次第成熟一酸酒瓶、黑刺果果子、地瓢儿、马奶头、珀蟠、鸦儿红嘴嘴,黑老哇眼珠子……酸得倒牙,甜得腻口,爽得流涎水,是山里娃娃大饱口福的黄金季节。现在我才知道,所谓“地瓢”即草莓,“马奶头”即蔷薇果,“黑刺果果”即沙棘,“黑老哇眼珠子”就是野葡萄。至于“珀蟠”、“酸酒瓶”、“鸦儿嘴”之类,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些山珍异果,在植物学上叫什么名字。

盛夏,几场透雨下过,我便跟爷爷到显华山松林里拾蘑菇。那生机蓬勃的云杉,为了争夺阳光,一株株挺拔高耸,直插蓝天,满林子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清香气息。树下,铺满尺来厚的松针和绿苔,柔软得像栽绒地毯,引得你就想躺下去酣睡一觉。

草深林密,水源丰沛。山泉喷浦,溪水长流条条小河,汇集成长川大河。奔腾汹涌,不舍昼夜,推动着盘盘水磨,灌慨着广袤的田园沃野。尚有用不完的河水,流向遥远的大漠深处的民勤县,注入青土湖。此湖古名“潴野泽”,传说为匈奴休屠王饮马处。昔日,芦苇森森,游鱼穿梭,常年有水禽候鸟繁衍栖息,宛如镶嵌在腾格里沙漠之中的一面晶晶闪亮的宝镜。

那时的古浪峡,悬崖绝壁,危石垂空,双峰对峙,大河中流,形势极其壮观险峻。明代河西大书法家王国泰,于石壁高处题写“山川绝险”四字,见者无不赞服。这里,摘引文献史料数则,借以印证我童年印象一一清陶保廉《辛卯侍行记》:“登坡入古浪峡,南为松林山,北为铁柜山,峻坂一线,顽石塞途,形势比潼关、函谷。”

清倭仁《莎车行记》:“过古浪峡,山峰对峙,峡水中流。人峡十余里,岩石下垂,岌岌如坠,过者神悚。”

清袁大化《抚新记程》:“傍山麓东北行,边墙(明长城)高列北山上,山势雄浑,河随山转,折而北行。两山夹峙,一水中流,宽不容舫,巨石阻水,水声怒号。又十里古浪县。县城紧据山口,地极险要。城北高原平阔,纵横千余里,到处水流潺潺,浸溉不绝,土沃物富,储粮养士之区。”

清裴景福《河海昆仑录》:“上山坡,人古浪峡。两山夹峙,峻阪中通,上陷深沟,下临绝涧。行十余里,舆夫指视落星石,屹如瑶台,与雪一色,即酿酒石也。相传铲片石炽之,入水即成美酒。石上刊‘天开玉正’四字,已不可辨。又十里,有石壁如门,两山益陡峻,中抱涧河,水石相啮,作怒雷崩涛、甲马胜踏之声。路傍左山趾谗岩崎岖,极不易行。入夜,雪明于月,夹道大石,侧立如奇鬼猛兽,森然欲搏人。又十馀里,下坡过长桥,至古浪县南门……询及县境古迹,曰:县南十余里有铁柜山,上有老子庙,相传有铁柜藏书。”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申报》记者陈赓雅所著《西北视察记》云:“过黑松驿、古浪峡,均在两山中行,时有巨石当道,车行颇感困难。峡长凡四五十里,河水愈流愈大,势甚湍急,激石发声,震耳欲聋,峡尽豁然开朗,而古浪县城即在眼前。”

1932年,著名爱国华侨女飞行家林鹏侠,在其游记《西北行》中写道:“车破寂冲寒,东方渐白,车行殊震,盖已人峡中,曰古浪峡也。揭帘视之,见两山夹峙,奔流悬响,乱石浄狞,岚光极掩映之奇。惟寒气竟若严冬,重裘如铁。御者告余,土语云:‘古浪峡,冻掉牙。’其冷可想。又遥指峡中一硕大而洁白之石云:此石人呼为甘州石,谓自甘州飞至,相传石能催生,过客每敲取之”….

这就是巍哦雄奇的古浪峡。这就是穿峡奔流惊心动魄的古浪大河。前人绘声绘色的生动描写,句句都和我童年记忆中的情景相吻合。

然而,曾几何时,这一切由大自然神工鬼斧创造出来的胜景奇观,除了一块甘酒石残骸尚留原地之外,其余皆面目全非、无迹可寻了!

近数十年,屡经“强权”和“无知”的人为摧残,我故乡苍翠的松林和灌木植被,鲸吞蚕食,砍伐殆尽。水源失去涵养,泉水日益枯竭。流经古浪峡的大河,已逐渐成为一条时断时续的小水沟。哪里还能听得到惊雷轰鸣、震耳摇心的响声!那出自大书法家手笔的“山川绝险”的题字和古老传说“铁柜藏书”的老子庙等名胜古迹,亦早荡然无存;因为长年不停的无限制采石、烧灰作业,那“形势比潼关、函谷”的铁柜山,亦已变成一座面目可憎的烂石堆了!而那“岩石下垂,岌岌如坠,过者神悚”俗名“叠磊崖(读七)”的百丈悬崖和那“夹道大石,侧立如奇鬼猛兽,森然欲搏人”的石林迷阵,也在先后修筑公路铁路时炸毁了。我们固然得到了现代化交通运输的便利,然而,那天造地设、无与伦比的自然奇观,就再也不能复生了!

难道鱼与熊掌,真是不能兼得吗?

由于泉源日竭,本地用水尚自顾不暇,哪有余水输往下游地区;于是,曾经是休屠王饮马处的青土湖干涸了,水鸟游鱼不见了,芦苇沙枣胡杨林都枯死了;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的风暴,卷起漫天沙尘,铺天盖地刮来。沙进人退,形势日益危急,竟使国家总理大声惊呼:“绝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

如果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古浪还能幸免吗?

哦!故园苍松何处寻?绿色理想的实现,端赖公众环保意识的普遍觉醒。我想,“沙尘暴中深呼吸”,必会使你获得一次深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