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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藏经洞(1)

“千佛灵岩”,为敦煌“八景”之一。它就是鸣沙山下的莫高窟。因为窟内佛像众多,当地老百姓,顺口又叫它千佛洞。

据一部“遗书”记载,盛唐时代的莫高窟,面临一条碧波荡漾的大河。当河水沿着十里崖壁缓缓流过的时候,便将那重楼叠阁、飞桥云梯的石窟全景,整个儿倒映在水中,宛若仙境灵山一般,煞是好看!

可惜,那庄严美妙的景象,千年之后的我们,是再也无缘见到了。而眼前的莫高窟,则半为黄沙掩埋,早已变得残破零落,萧索得很了!那条曾经是浪腾波涌的唐代大河,更不知于何年何月,神秘地从鸣沙山麓消失,只留下干涸的河床,向人们无声地倾诉着“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

古河道对岸,是一片荒凉的沙岗。沙岗上,散乱疏落地耸立着二三十座“舍利塔”。这种塔,原本是和尚、喇嘛保藏骨灰的“地上坟墓”。只有佛门释家,才兴这个规矩;然而,莫高窟前的这片沙岗上,却另有一座奇异的墓塔,在它砖砌的底座下面,偏偏长眠着一位道士。

此塔尖顶实心,整体呈宝瓶形状。从基座到塔顶,高约七八米上下。塔身一侧的土龛中,还镶嵌了一块墓碑。要是你不嫌那“之乎者也”的碑文拗口,耐下性子读一遍,就会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塔下的死鬼,正是当年发现“藏经洞”的那个湖北老道一王圆籙!

二十世纪初,曾经轰动世界的“敦煌石室藏经”破壁而出。这既是中国文化史上一大盛事,同时也是使人伤心、令人气恼的一桩千古恨事!

在整个“石室藏经”的发现和流失过程中,王道士自始至终,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

他的墓碑碑文中这样写着:

……以流沙疏通三层洞沙,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惊为奇观,闻者传为神物!

藏经洞啊,神秘的藏经洞!

藏经洞的“封闭”,亦如藏经洞的“开启”一样,使我们不禁为之抚胸慨叹,惊奇不已!

宋仁宗景祐元年夏天,地处祁连山北麓的牦牛城,被强桿的党项族骑兵,围得水泄不通。困守孤城的吐蕃首领安子罗,命令城内所有寺院的喇嘛,诵经作法,诅咒入侵的敌人。正巧,来自遥远的贺兰山内外广漠草原上的党项人,一时不服祁连山区水土,军中忽然流行起一股瘟疫,竟连统兵的主帅一一皇太于元昊也病倒了。一时消息传开,城内城外,都对喇嘛法术的威力,感到悚然敬畏。

党项军的参谋部,便向主帅提议撤军,以免被吐蕃喇嘛的咒语,咒得一败涂地。可是,发着高烧、躺在穹庐中喘息不已的党项王子,坚持不准退兵。因为,他于前几年占领的甘州、凉州,回鹘族势力并没有被彻底征服,现在如果败在吐蕃手里,将会遭到前后夹攻,党项人在河西走廊,就再也立不住脚了。

元昊在牦牛城鏖兵二百余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然而,终于击败安子罗,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当党项王子骑一匹雪白的高头战马,进人受降的牦牛城时,看到城内好几座寺院的高竿上,兀自猎猎地飘扬着黄色的经幡;王子不由一阵狂怒,当即口授一道命令:

烧毁所有吐蕃寺院!

杀光全部吐蕃喇嘛!

夜半时分,57岁的吐蕃喇嘛悦希婆,忽然从死人堆里苏醒。他左肩上深深的刀伤,已使一条膀子完全麻木;但在他右胳肢窝里,仍然紧紧地夹着一个不大的黄缎包袱。他仰面看到深蓝色的夜空中,星星神秘地眨着眼睛,仿佛启示负伤的老喇嘛,赶快逃出这血腥的魔窟。于是,他挣扎着,慢慢向牦牛城外爬去……几个月以后,衣衫褴褛、形容枯瘦的吐蕃喇嘛,辗转逃到莫高窟。这时候,有关党项人在东部战场攻城略地、杀人放火的种种可怕消息,早已在敦煌一一这片仍由归义军节度使汉族政权治理的沙州上,沸沸扬扬地传播着。这种战云低压的气氛,本来就使一向安居佛教圣地的莫高窟僧俗人众,感到惴惴不安了;现在,又闯来一个被党项兵砍了一刀的老喇嘛,气息奄奄地坐在人们面前,诉说着他“虎口余生”的惊险经历,难怪使围了一圈的听众,一个个摇头咂舌,仿佛党项人的鬼头大刀,冷飕飕直向自己脑壳劈来一般!

大家把吐蕃喇嘛送到莫高窟最大的寺院一一三界寺,拜会了这里的僧统怀智禅师。悦希婆双手捧举起随身带来的那个黄缎包揪,流着眼泪说:

“老禅师啊!弟子九死一生,从魔火之中,抢救出这部圣典一用梵文抄写在贝叶上的《波罗蜜多经》,原是小寺十世祖师留传下来的宝物;今日里把它亲手交托给您,弟子也就死而无憾了!”

怀智禅师,高寿已届85岁,是一位道行高洁、纯真善良的老僧人。他接受了吐蕃喇嘛珍重的嘱托,收下了那部宝贵的梵文贝叶经。并殷切地慰留悦希婆且住在本寺,安心将养身体。菩萨保佑!但愿战争的火焰,不要燃烧到这片净土上来就了!

然而,形势的发展,却越来越险恶。党项军于景祐二年冬天,攻占了肃州,迫使那里的回鹘可汗屈膝投降。接着,又在次年新春正月,西取瓜州。原统治瓜州的回鹘王子苗那,弃城退人敦煌境内,准备与沙州归义军节度使曹贤顺将军,联合抗击党项军。战争迫在眉睫。敦煌人民,已不时望见边境线上冲天而起的报警烽烟了!

这天清晨,一向为莫高窟抄经的学士郎张效儒,前来三界寺向怀智禅师告别,说他决定携带全家老小,到遥远的龙勒乡下避难去了。老禅师一听,慌忙出来送行。只见一辆敦煌式大轱辘牛车,停在张家门口。效儒的老母、妻子和三个小儿女,都忙忙乱乱收拾行李。屋子里一片混乱,满地都扔着图书卷子。怀智禅师随手捡起一卷,打开一看:《秦妇吟》三字,赫然映人眼帘;一阵难耐的酸楚,不由袭上老禅师心头。

张效儒祖上原籍长安,自初唐年间迁居敦煌,即以教书、写经为业。世代清贫度日,书香传家。老先人遗留下来的最大财富,就是这满架图书。怀智禅师年轻的时候,在诵经念佛的余暇,也喜爱读一点世俗的诗赋文章,便常去借阅张家的藏书。其中就有效儒的先祖张龟,于唐天复年间手抄韦庄的长诗《秦妇吟》。那五色笺纸、书法精妙的卷子,不就是这个吗?想不到锦绣文章,弃若敝屣,在今天竟落到这般下场!

张效儒见怀智禅师拿着那卷子,不胜惋惜的样子,便说:“老僧统!要是您喜欢它,就拿去留个纪念吧!”

老禅师说:“可是,你这许多图书,难道,都要白白抛弃了不成?”

“唉!”张效儒长叹一口气,说道,“‘内府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一一遇到这烽火连天的年月,逃命尚且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了几卷破书!”

此刻,站在旁边闲看的一些乡邻僧众们,不觉点头称是,都认为还是这位学士郎有见识。眼看党项人就来杀僧烧寺了,你还留恋着那些坛坛罐罐,舍不得走开,岂不是伸长脖项,等人家拿刀来砍吗!因此,自打张效儒用一辆牛车,带头载走了妻儿娘亲之后,住在这里的人们,就再也不愿流连观望了。大家都仿照学士郎“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的榜样,随身胡乱带一点干粮衣物,纷纷离开家园、佛堂,像流水般涌出山外,各自寻找他们的生路去了。在不到半月时间内,莫高窟九寺三尼庵,以及依附于寺院生活的一百多户“常住百姓”,几乎逃亡一空。最后,就只剩下五个人没有走。

他们是:86岁的三界寺僧统怀智禅师。16岁的小沙弥拾得。58岁的吐蕃喇嘛悦希婆。60岁的画正索白草和他17岁的女儿索太平这父女二人,是应怀智禅师殷切挽留,才留下来的。

当怀智禅师经过一番苦苦思索之后,决定封闭一个藏经的石洞,以便在兵燹劫火中尽可能保护一批佛经释典。因此,他请求索白草能帮助他在封墙外面,绘一幅壁画,借以瞒过党项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