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窃听独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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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城里乡下

丘西到达首都城,金国平和司机顺子去火车站接站。他拧起那个又大又沉的包,不要顺子碰,还没有瞧见包里的土特产,就嗅到了它们的味道,仿佛看见了母亲。鼻子酸酸的,眼窝里噙满思念的泪水,坐在后座不说话。他不说话不代表丘西不说话呀。

“三伯,”丘西亲切的叫金国平,然后激动的说道,“包里是奶奶特意给您挑选的土特产,是您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奶奶说城里人不会煮赤北空山土特产,您要是不会煮的话,我能做个八九不离十。我是二婶的大徒弟呢。”

说完丘西就开始后悔,莫趣的低下了头,莫名其妙的折磨那细细的手指。出门的时候奶奶千叮嘱万嘱咐要管住自己的嘴,现在咋就没管住呢?尽说些让金国平不开心的话。

话又说回来,年轻人换个新环境总是按捺不住初来乍到的激动,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尴尬气氛确实很有必要。丘西沉默了一阵子,努力控制自己不再说话,可是心里有话不说憋得慌,坐在车里更不得劲,要爆炸似的,只有说说话才能释放热量,忍无可忍的又说开了:

“三伯,竹筒里的樱桃我吃光了。”

他故意把竹筒塞子拔了拿给金国平看,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把顺子馋得直流口水。金国平意味深长的回道:“是啊,三十年没吃到了。”

“院里樱桃树上还多得很。颗顶颗的红得透,甜如蜜。奶奶说您小时候只要樱桃一成熟,成天架在上面不下来。有一回爷爷在树下编筐,您吃饱了在树上睡着了,一个跟斗栽下来,正好砸在老爷子身上,您没摔咋地,爷爷腰疼了大半年,您还记得不?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树梢肯定还有,要是回去晚了赤北空山的鸟儿们您是知道的,要一抢而光啊。”丘西没头没脑的又问道:“三伯,您咋三十年不回赤北空山呢?赤北空山跟您有仇吗?”

把心里好奇全说完了,丘西就没心没肺的四处张望,根本不考虑三十年不回赤北空山的儿子。金国平听得这番话眼珠子不转动了。人虽坐在车子里,那只是一尊空壳,心早已飞回赤北空山在房前屋后,在曾经玩耍过的山包上要么伫立,要么走走停停,一桩桩忘事历历在目。

车门突然拉开,顺子轻声请道:“金总,到家了,请下车。”

叫声打断了金国平的回忆,同时给丘西的年轻解了为。金国平望着顺子的眼睛一脸迷惑,好像在责问他。从监听器里,我找到了金国平责问顺子的原话,写在下面:

“顺子,首都城今天咋就不堵车了呢?往天从火车站到天安门要开半天,急死个人。今天你好像只开了几分钟是不是?平时我想你开快点嘛你瞎磨磨,个个红灯都要停,办个啥事都迟到,今天想你开慢点点看着故人发个呆,想个心事,你却一溜烟到了家,整得我哭笑不得。顺子呀顺子,你就是个闹心的鬼,存心跟我金国平过不去,分明在跟我金国平叫板。每个月的工资还得分文不少的发给你。顺子,你真是个闹心鬼。”

金国平怀着忐忑不安的钻出车,从顺子手里夺过那个大包走进大别墅。丘西没坐过小桥车,下车的时候先把那个圆滚滚的脑袋伸出来,好似一棵黑蘑菇刚刚冒出大地,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好奇的看着这个累人的世界。他爬出车窝囊样子,把顺子肚皮都笑痛了。丘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习惯性的动作,一看就会,没有必要大惊小怪。”他东张西望走在顺子前面,东一脚西一脚像踩高跷一般,摇摇晃晃望门口走。顺子十分不耐烦,向他吼道:

“快点走,有什么好看的!”

丘西不服气的看了顺子一眼,心里骄傲的对他说道:

“你要是到了我们赤北空山,那莲花洞的飞瀑,野猪林的奇石,锦山崖的吊瓶花,兔儿岭的枫树林。你还有心思走路么?别瞧不起人,小地方人只觉得大地方房子高大而矣,首都城要是在赤北空山,你还不跟我一样——土鳖一个。”

站在大厅门口,丘西不敢进去,探头探脑往里望,心里直叫唤:“太漂亮了,太干净了,城里人太讲究了。”不知什么原因,他吐吐舌头,撅起嘴,暗道:‘’这么大一座房子,一眼望出去看不到七八个人,算富有吗?”

丘西舍不得踩踏光亮的地板,转眼珠子一个劲儿看,心里满是佩服,还赞不绝口,就是不进屋。他要是把鞋子一脱,准保半个首都城臭烘烘,比百万辆小汽车同时排放尾气还严重。突然想得奶奶的话:“出门在外,眼睛是师傅。”赶紧往旁边一闪,等得性急的顺子,见让出通道,一跨步就进了屋,从鞋柜中摸出绿色塑料袋,往鞋子上套(那时候还不流行拖鞋)。当他抬起一只脚往另一只鞋子上套塑料袋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前后跳动,站不稳,几次差点摔倒。丘西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虽然没敢笑出声,但是在心里还是狠狠地报复了一番:“站都站不稳,还想闹金鸡独立?我看你踩油门都费劲,上炕更困难。看我来给你表演。”

丘西初来乍到做什么事都有邯郸学步的味道。学着顺子的样子,一只脚举到胸前,一只脚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稳稳当当套上鞋套。在农村他挑过粪桶,扛过木柴,爬坡上坎,就练一腿力气,所以身子不会晃动。

顺子坐在大厅一把红木椅子上,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丘西本想和他坐在一起,但第一次见面就没看上他,不愿与他同坐。心里还想:“开车这份工作肯定是个俏货(1999年),要不然金国平不会要他。”不和顺子平起平坐,像一只猫轻手轻脚来到沙发旁,也没敢往上坐,当时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就不停的环顾四周,以便减轻心里负担。金国平高兴的喊起来:

“阿姨,顺子,给你们放半天假。”

金国平的声音几乎是乞求,生怕他们留下来抢吃他的土特产。一个有钱人咋这幅德性呢?

顺子脸上立马就有了甜蜜的微笑。他从椅子里站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胡乱按了几下,就放在耳门子旁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话:

“亲爱的,下午我有时间,老地方见。”

“-------。”

“哦,你给经理说爸爸出车祸不就得了。”

“--------。”

“哦,你就说奶奶突发心脏病,在医院里抢救。”

“-------。”

“哦,你就说爷爷心肌梗塞死了。”

“------。”

“哦,你就说家里漏水,楼下邻居打上门来了。”

“------。”

“哦,你就说妈妈失联了,要去派出所备案。”

“-----。”

“哦,你就说爸爸掏地沟油掉进三聚氰胺里了。”

“------。”

“哦,你就说男朋友掉进粪坑里要去收尸。”

“------”

“哦,你就说老公跟M小姐跑了,要去追回钥匙。”

“------”

“哦,你就说------。”

“------。”

丘西没见过手机,就直勾勾的盯着顺子手里那个玩意儿把他送出大门,总该收回好奇而虚伪的心了吧?然而,顺子背影都消失在大门了,外连影儿都没有了,这会儿也许到西单了。可是,丘西还望着他走去的哪个方向魂不附体,脑子里全是那个玩意儿的模样。

第一次来首都城丘西的灵魂就被手机勾走了,以后咋在这里混呢?丘西,咋就那么没出息呢?顺子说的什么话,你似乎没听明白,也没整懂,锚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你要在首都城工作,应该研究研究、学习学习呀,好好地琢磨琢磨那些神曲的精髓!万一日后能派上用场,信手拈来便是。多好的活教材、多好的活榜样。像你丘西这样子下去,再好的东西都不留心学会,迟早要吃亏啊!

不过,赤北空山人要想学会顺子这一套。一要有天分;二要有悟性;三要有勇气。但是,赤北空山人这三点都不具备,就没有掌握的必要了,更不需要研究和学习。当时丘西只觉得顺子手里那个玩意儿很洋气,很时尚,很有派头,没见过罢了,一时鬼迷心窍。

世上什么东西都难学,唯独虚荣不用教。看都不用看、想都不用想,一睁一闭就会了,而且一个还比一个强,一个还比一个恨。当时丘西还问自己,在监听器里,我找到了自问自答的记录,如下:

“那个玩意儿是否可以给赤北空山奶奶,二婶,二伯喊话呢?金国平为什么不给奶奶买一个呢?这么大的房子都买得起,为什么那么个小玩意儿都舍不得给奶奶买一个?真怕妈不是个东西。当年奶奶把耕牛卖了给他做盘缠,他才有今天这么大的房子。我呸!金国平,你妈妈的哄,在城里发了大财,娶了城里媳妇,过上了幸福日子,就把自己的老娘给忘了么?金国平啊金国平,不是晚辈丘西瞧不起你,你真不够意思,你真不是个东西。我瞧你长得圆头滑脑,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吝啬鬼。过了今晚,明天我就去天门广场捡垃圾,不想看到你这个城市美。什么东西!”

丘西在心里蔑视金国平,挖苦金国平,鄙视金国平。总而言之,金国平在他眼里就不是个东西。他开始相信村里人说的那些话:“城里人小家子气,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基本上都是单细胞。”后来他才闹明白,赤北空山没有接收信号,买了也是白买,才原谅金国平。

“丘西,你在沙发上坐,我去烧饭。”

金国平打断了丘西胡思乱想。他看了看豪华的沙发,又看了看自己衣服裤子,脸红了。没有勇气坐上去,也没支声,站在金国平旁边鼓起腮帮子,仿佛鼓起了勇气,就腼腆的望着金国平,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他们的确也不认识。只在赤北空山奶奶的相册里见过他,听过他的名字,还知道他坎坷的人生-----。

国平看穿了他的心思,像父亲牵着孩子一起坐在沙发上。丘西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心里的紧张和莫名其妙的想法幸福得睡着了。金国平给他冲了一杯水,又给他削了一个水果,还不停的跟他说话,减缓两人之间陌生感。丘西偷偷的注视着金国平: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先露出洁白的牙齿,用微笑开路,然后再用甜美的声音擦拭他的耳膜:

“丘西,我们都是赤北空山人,在一个院子长大就莫要穷讲究。奶奶不是也给你那张纸片了吗?我只想对你说,在首都城你就是我唯一赤北空山亲人。就你这个岁数来首都城的人并不少。要得留下来,必须拿出诚意,拿出勤劳。首都城尤其喜欢埋头实干的人,不喜欢偷奸耍滑的人。嘿嘿,第一次见面就多说了几句,莫往心里去哈。”

丘西只是记住了金国平的话,没能理解,就囫囵吞枣的点了点头。

金国平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放在他旁边,笑眯眯说道:

“丘西,你看电视,我去烧你带来的----!”

他耸耸肩,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