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都市路过城市和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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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其实,我后半年留在晚晚身边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已经步入到一种稳定的生活状态中去,在这种生活状态结束之后,她可以心想事成,盘一家服装店来经营。我在她身边对她已没有一点帮助,相反,还要吃她的软饭。但那是我实在找不出一个直接强硬的理由来离开,我陷入了和晚晚在一起的这种生活。

一直到第二年的八月,广东一家小刊物让我过去做文字编辑,我才向晚晚提出要离开。晚晚沉默了一会儿,说机不可失,让我过去。我说,我还没有解答好你提的问题。晚晚说,这早已不是个问题了。其实要解释每一件事,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如果是这样,人的一生也太容易自圆其说了,我们的生活也便太过轻浮和浅薄。她从未想过要从我这里得到生活的合理解释,所以这件事就像那天晚上我用尿为她题字一样,只是一个游戏。现在她宣布游戏结束。

临走,晚晚说再陪我看一次长江。站在长江大桥上看宽阔的江面和江两岸广袤的大武汉,我想起了我们的县城枣阳。高中的时候,我和晚晚常去流经县城的沙河边玩。有时候散着步聊天,有时就那么静坐两个小时。沙河大概只有四五十米宽,不及长江的四十分之一;枣阳城的大小也不及武汉的四十分之一;那时候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不及现在的四十分之一。晚晚猜出我在想什么,她说,我们当初远不知道会有怎样纷繁芜杂的生活在等着我们,有怎样形形**的人将会碰到。我们那么单纯地走出县城,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接过晚晚的话,最后一次给她解释生活的合理性。我说,所谓生活,就是要让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相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那些丧心病狂的人,那些愚昧无知的人,我们要好得多啦。晚晚听完尖声大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在初秋的晴空中显得突兀异常。

晚晚似乎急切地要将我送走。我说,再呆两天吧。她却不肯。她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化妆,时间长过以往的三倍。化完之后,我感觉高中时代的晚晚又回来了。可费了这么多神,她却只肯送我到巷子口。她的高跟鞋的清响飘在我耳畔,一步一步,到了巷口便戛然而止。你认识路,自己去吧。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走掉了。

我在广东先做小编辑,后跳槽进广告公司做文案策划,彻底告别了文青时代。我一直没有遇到一个我想要的“崭新”的人,反倒是晚晚的样子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闭上眼,总能看见她风姿绰约地从那条巷子口走来。可她一直不肯跟我联系。

三年后,我去武汉出差。我想晚晚一定早已有了自己的店面了。于是没事就胡乱地逛服装店。没想到我们真的还有缘再见。恰逢周末,店里的生意好得不行。两个能说会道的女孩子帮着答理,晚晚只坐在一边负责收钱。看到我,她并不是那么惊讶,仿佛我们是并不相识的陌生人,或者,只是经常碰面的熟人,熟人而已。我约她去吃饭。犹豫了一会,她还是答应了。

席间,晚晚说,那时她一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说有时候做梦,梦见别人在她身上压着,她总是怒不可遏,一脚将此人踢翻下去,心中充满快意。醒来一看,被子就掉在了地上。尽管如此,她还是那样开心,要在黑夜里笑出声来。她说,她的罪孽是一重一重加上去的,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洗却的脏。这些脏压在她身上,就像一座罪孽的大山,所以她在这个世上步履维艰。她从未奢望过这么重的罪孽能一下子就被时间轻轻抹去,可她又是那样年轻,那样不甘心就这样地苟活一生。她曾经无限渴望有人来爱她,将她拯救。

晚晚说,三年前我路过武汉,和她相逢却又分离,这件事决定了我们不再有呆在一起的可能性。她在那时是曾有过一些奢望,可这奢望放在生活中又显得那样荒诞不经。但不管怎么说,在那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始终有我陪伴,她觉得自己幸福万分。那一年她一直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外面的世界,一个是与我组成的新世界。她说,本来我们两个青梅竹马,一起生活在外面的世界上,但后来我上了大学,世界便一分为二,我们只得各自生活在自己的那半个世界里。当四年后我们在武汉相遇,各自携带的那半个世界又合二为一,我和她则又构筑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美丽凄艳,牢不可破,在我走后成为支撑她下半生的永久幻象。她便从此不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