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雅一路匆匆赶回桃花小院，途中小声问跟在身后的戴升，“你今日替司马长澈做事，是长央允许？”
戴升“呃”了一声，答得含混不清。这个闷闷的男人长相憨厚，姿态老成，即使说不出所以然也总难让人怪罪。
琪雅叹了口气，想他们必是早有安排不愿她干预，只道：“虽然这谷中的麂子本也是蓄养着留给王公贵族赏猎，可又何必如此残忍，赶尽杀绝。”
静了许久，似是斟酌了几个回合，戴升才道：“这样的捕杀，其实已是仁慈。少将刚到边关时，遇到外族扰边，大将军决定出兵平定。那时少将只是一个士兵，与我们一样从头做起。出战前的那次是他参与的第一场校练，猎杀的不是动物，而是流放在边境苦寒之地的犯人，以及狱中的死囚。”
琪雅愣了下，脚步亦不自觉缓了下来。脑中现出白日里林中见过的景象，那紧锣密鼓地追捕，堆起的尸山，面目都换做了狰狞人脸。
“不论他们是否该死，也都是活生生的同类，每一刀挥下去便觉得自己离人间远了一步，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停手便是死亡，是真正的地狱。那些囚犯中也不乏凶悍的暴徒，我们那一组五人之中，最后只剩了我和少将两人活着出来。没有庆贺和欣慰，我们倚着同一棵树的两面，各自呕吐。”顿了下，他道，“小姐你只看到今日的残忍，却不知忍受这残忍等待着光明的煎熬。”
琪雅被他一席话所震动，久久不能言语。回头看戴升，他微微垂首，是谦虚恭敬的态度，方才意含反驳的话，却说得淡然宁静，不卑不亢。
见她回首，他略略抬了头，带着一点微笑：“就像小姐只看到少将的嬉笑玩闹，却不知那笑容背后，历过多少痛苦磨砺。”
“你跟了长央很久？”
“从那次校练之后，我便追随左右。却是直到他升了少将军，才知道他是司马大将军的五公子，驻边将军的侄子。那之前，我一直唤他长央。军中也从未有区别对待，所以不论哪一场考验，他若挨不过，也便是真的会身死沙场。”
“长央他……”琪雅想起那年，长央夜半翻墙进了清雅小居，说是邀她赏月，却来来回回拿话捉弄她，最后留了张条子，说日子好生无聊。半月后他来同她告别，她却是从哥哥口中得知，他要去驻边。一直疑惑，他做了这样的决定，是否也与自己有些干系。如果当年她对他温和些，肯与他好好说说话，或许今日，他亦不会有这些不悦往事。
“他离了秀天城，驻边四年，后悔过吗？”
“少将说过，既然已没有重要的人去牵挂，不如去创一番事业，一番辉煌到自己会不舍的事业。这样或许人生会有趣些，不叫他活得那么随随便便。”
琪雅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对长央，了解越多，她便越是愧疚。
一路行来，已望得见桃花小院，那间茅草屋却一片黑寂，并没有燃灯，琪雅稍稍宽了心，猜想师傅应是还未回来。要他等，总是不好的。那两个士兵已经走了，院中只有白马被拴在桃树下，蹄脚踩着那一截空空的铁链，发出寂静的声响。
“属下在外面候着。”戴升止了脚步，“今夜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实在有失身份，希望小姐不要怪罪。”
琪雅一笑：“话哪有该说不该说，只看听的人该怎样去听罢了。”
戴升拱了拱手，侧身退到一边，站到了门旁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