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兵头上插着一钉,众人虽知那是死物,没有痛觉,但瞧着顶门乱发之中的灭魂钉,灯火映射之下明晃晃甚是吓人,都觉脑门一凉。估计灭魂钉封住了它的感知,再加身上诸多咒符禁锢,它竟然察觉不到院中诸人,只是在院外漫无目的的蹦来跳去,跳了一会,竟是猛力高高一跃,众人惊呼声中,又给它跃回院子中去了。
阵法外边尸人阴嗷连天,脚步声声,院子里边还有一只尸兵窜来蹦去,虽说感知已失,但此处不甚宽广,它如此跳来跳去,难免会触到生人,一旦触到,尸性一起,可就麻烦之极,何况院外还有另一只说不定几时醒来的尸兵,众人想想心底都冒起阵阵寒气,有些不寒而栗。
老刘头奔到院子中,与阳有仪一道慢慢朝后退至堂屋门口,守在那里,以防尸兵无意中闯将进去,害了屋中众人,只是如何制服这只无脑尸兵,又是大费脑汁。
凌云霄突然惊呼出口,原来岑掌柜身躺于堂前阶下,方才众人只顾尸兵,竟无暇顾及到他,此时那尸兵乱跳乱闯,竟跳至他身旁,再往前一步,势必将他踏个正着。
阳有仪离他得近,眼见情势危急,纵身跃来,拖住岑掌柜身子就往阶梯上拉。那尸已跃将过来,站到阶梯之上阳有仪之前,东转西转,已和阳有仪来了个面对面,伸出的双爪几乎就碰到了阳有仪,阳有仪虽然明知它目不能视物,鼻不能闻息,但距离如此之近,躲无可躲,当下也不敢轻易妄动。
老刘头恰好站在尸兵身后,又在阶梯之上,尸兵脑门上灭魂钉清晰可辨,时机不待,脚下使力,就往尸兵肩上扑落。
就在老刘头往尸兵肩上扑落之时,守在院门处的众人也已赶到,齐齐举起手中的器刃朝那尸兵身上招呼而去。
老刘头一落到那尸肩头,它便已然察觉,身子朝上一跳,跳得极高,只朝屋檐撞去,如此一来,众人手中家伙事一齐砍空,却变成往阳有仪身上落去。
众人惊呼出声,因使力过猛,想要收招已是不及,好个阳有仪,危急之中不急不惊,身子往后就倒,在阶梯之上硬使了个铁板桥,嗖嗖风声中,只觉头顶生凉,几样器刃自面上横空掠过,众人皆冒出一身冷汗,若非阳有仪身手了得,只怕已被打了个正着,焉有命在?
老刘头身在尸兵肩上,眼瞧便要撞上屋檐,心中暗叹一声,运足力气,一掌朝灭魂钉拍下,嘶的一声中,青烟滚滚,众人耳边只听到尸兵发出一声尖亢凄厉的啸声,一抬眼,便见一尸一人身子皆同时撞破屋面,翻上了屋顶又重重滚落下地来,尘土四处飞洒,尸兵躺在地上便再也一动不动,老刘头面色苍白躺在一边,嘴边鲜血涌冒,这一撞之力再加一摔之伤着实不轻。众人急步抢上前去,扶起老刘头一瞧,这老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性命堪忧了。
阳有仪和凌云霄两人这段时间里都和老刘头朝暮相对,相处虽短,但情谊已同师友,如今见其惨样,自是悲痛万分,两人热泪盈眶,欲哭无声。
老刘头躺在阳有仪怀中颤颤巍巍伸出手来,嘴唇欲动,却已无声,阳有仪和凌云霄赶忙伸出手去,紧握住他的双手,老刘头望着两人,似在尽力想要说话,可一开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凌云霄流着泪道:“老前辈,你不会有事的,别想着说话,还是好好休息静养吧,咱哥俩都陪着你,有话等身子养好再说,咱哥俩还等着陪你喝酒呢……”语带梗塞,已是说不下去。
阳有仪任由泪水滑落,咬紧牙关,不发一声,知道老刘头此时已是回光返照之举,命不长矣。
老刘头轻摇了摇头,望着众人的脸半响,轻笑了下,颤声道:“无碍,老汉我身经百战,死里逃生无数,这次……这次,还是死不了的,咳咳……”一阵激烈的咳嗽,一股鲜血又喷将出来。
阳有仪哥俩心头难过,正想制止他无需再说话,老刘头轻轻摇头,勉力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好久了,只是都没机会说,现在,现在……”胸口发闷,他暗自调息一会,才道:“现在就告诉你们哥俩,其实我是你们的三师伯。”说着自嘲笑了笑,道:“是你们师祖门下最不成才的弟子,嘿嘿……”
此言一出,阳有仪哥俩齐齐大惊,一个打更的老头,一个守护义庄的老者,一个在南疆边陲蛮荒之地默默无闻住了几十载的糟老汉,竟是他们的三师伯?这消息来得着实太过突兀了,竟使他俩瞪目结舌,呆呆愣住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老刘头瞧他们样子,笑了笑,颤微着声音道:“扶我起来,趁着还有些时间,我好好和你们说道说道!”阳有仪两人忙忙将其扶正,老刘头稍加调息一会,忍住周身疼痛,将胸中一口闷气硬生生的压住,道:“你们家师祖一共收了十二个徒弟,老汉我虽说排行老三,但资质最为一般,修为最为浅薄,不值一提。而这十二人里,天资最为出色,修为最为高深的,莫过你家师父,但他入门最晚,却是排行最末,因他是孤儿,无名无姓,所以上至师父下至我们师兄弟间,都称他为厉十二,意为厉害的第十二人。”说到此处凝望阳有仪哥俩道:“如今你们知道你们师父为什么叫厉十二这个奇怪的名号由来了吧?”阳有仪两人强忍泪水,拼命点头称是。
老刘头思绪飞回到数十年前,沉思良久,方缓缓道:“大概三十年前吧,应该是那么久了,老汉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记不清是何年起了,总之是三十年前吧。”咳了几声,继续道:“你们师祖命我,还有你们的大师伯来到此处定居,却又不说明原因。”
老刘头仰望苍穹,自顾道:“我一直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此命到底有何意义,也不敢过问,但想着,凡是师父之命,必有其道理,咱们做弟子的,遵从就是。来到此地后,却见极其荒凉,更是觉得奇怪,心想着,大师兄应该知道师父深意的吧?便私下去问大师兄,他也不说,我无法,也只得住了下来。师父他老人家在世时,也常来此处看望我们,但直到他老人家仙逝,也没说过此行到底何意?住了十余年后,又到大师兄也跟着去了,因他去得突然,打坐打坐就这么走了,至死也没和我说明原因,就这样,只剩老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此处,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我常常仰望夜空,深思师父他老人家此举到底是何意,百思不得其解中,青春年华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耗尽,从一个莽撞汉子变成了蹉跎老人,我常常想着,也许就这么老死去吧,也许再也得不到答案了。”说到此处,他面带苦笑,叹了一声,又道:“直到十年前,你师父带着你们也来到了此地,虽然他也很老了,但瞧上去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老汉瞧到他的样子,自形惭愧,虽是一眼就能认出了他,但却不敢相认,他也已经认不出老汉我了,数十年的孤独折磨,早把老汉我磨成一个又干又枯的糟老儿了。他带着你们一到此地,就不停的寻找我和你们大师伯,其实,他哪里知道,平日常常从他门口经过的打更老头,就是他苦苦寻找多时未果的三师兄啊。”听他说到这里,阳有仪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凌云霄更甚,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
老刘头激烈的咳了起来,哥俩忙忙替其抚胸捶背,他咳停后又叹了一声,笑道:“如今,我终于知道答案了,原来师父他老人家早知此地就是这些邪物的埋尸之地,故遣我等师兄弟来,就是为了守护住这一方水土,以免终有一日尸兵破水而出,为祸四方,可惜,我守了一辈子,直到这一刻才知道答案。”突地仰天嘶声大喊道:“师父,您老也太小瞧三儿了,您是怕三儿知道了秘密,会忍不住去探个究竟,弄得个守护不成而丢了性命的悲事,师父,你不知道,三儿我守得好辛苦啊,好辛苦……”声音渐低,伏地大哭起来,阳有仪正想劝解一番,老刘头抬起头来,盯着两师兄弟久久不语,哥俩给他瞧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正一头雾水中,老刘头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分别握住哥俩的手,边笑边道:“好,好,好,十二,我好生羡慕你,你收了好徒弟啊!”笑语骤停,凌云霄和阳有仪只觉得紧握着他们的手一松,心中大惊,再看老刘头,笑容仍凝结在脸上,只是已无生气,竟是仙逝去了。
阳有仪哥俩悲从心起,不禁齐声长啸,啸声震彻夜空,房顶尘灰簌簌直掉。计天岳等人也是双眼通红,本想劝解下这哥俩,只是各人自身的心情何尝不是与那哥俩一般沉重悲怆?想要劝解,又如何开得了口?虽和老刘头认识不深,但共同历经一夜的恶斗,也有了敬佩之意,想不到才短短一瞬间,本还是生龙活虎之人转眼便已是阴阳相隔,众人也只有陪着哥俩长嘘短叹,悲伤不已。
众人正满是悲戚之意时,只听院外传来尸人惨呼阵阵,敢情尸人已到了院外,想要闯进院来,却被那九宫玄阵阻住了去路,凄厉惨呼声中猛听到嗬嗬两声阴啸,众人心皆一惊,面面相觑,不言自明,院外那只尸兵已经自行解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