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平阳公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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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太宗的最后一招,是将死硬派的头目魏征,任命为太子太师,负责监督承乾。所谓太子太师,可以说是除行政与司法以外的小朝廷,是东宫府的最高官员,从一品,是教导太子的最高负责人。魏征在此之前,初秋之际患病,在丹凤门南永兴坊自宅中养病。太宗经常派使者慰问病情,并致赠高昌产的西域葡萄酒及各种药品。平时以朴素、刚直为宗旨著称的魏征,家里连一点宽敞的房间都没有。太宗闻知,立刻派人送去建筑材料,命令建造疗养用的宅第。九月,魏征病况稍愈,亲自前去上奏太宗,谓自己的病势尚未稳定,一再恳辞太子太师的重任。太宗不死心,继续说:“周幽王因废太子,立褒似之子,致周王室衰弱。晋献公也废世子而立俪姬之子,使国家大乱。这些朕都知道,才委贤卿以重任。你生病之事,朕也知道。所以,贤卿在家一面养病,一面保护太子就可以了。”经太宗再三恳求,为臣下的魏征,不得不勉为其难,抱憾接受了任命。在大屏风之后,武媚娘静听所有的经过,脸上露出了少女不该有的表情。万不得已接受重任的魏征,心中想着:“这件事,一年前已经说过了。为什么不明显地区别嫡庶呢?”又是一阵感叹。

己过花甲之年,常年躺在病床上的魏征,如今还能做什么呢?即使偶尔抱病到东宫,当面劝谏太子,也要太子有接纳的雅量,谏言才能发挥作用啊!太宗并不是个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的人。将生病的魏征任命为太子太师,可能只是为了向天下表示,他对承乾己尽了人事。同时,要魏征直接劝谏太子,他也必然会了解,承乾并没有天子的器识。这应该是太宗的本意。有一天,魏征病情稍微好转,乘坐软轿来到东宫。他觉得既受太宗恳托,至少也该见见太子,告诉他如今地位己危如累卵,劝他自重。承乾非常厌恶进谏言的人,无论对方是何方神圣,甚至会派人暗杀,至少也埋伏殴打。所以,近来己没有人敢进谏言了,甚至,己没有人请求觐见太子。就算有人,承乾也不可能接见。可是,现在来的是对国家功劳至大的魏征,只好不甘不愿,勉强接见。魏征本来就是个其貌不扬、矮小黑瘦的老人,现在因病更显老态。承乾冷眼看了他一眼,就觉得非常不舒服,心想:这个以顽固、执拗出名的老头子,能说出什么好话呢?魏征看到久未谋面的承乾脸上,露出凶光,心里也不禁为之一紧。“要灭亡的,终究会灭亡……夫复何言?”他心中感慨万端,行礼之后,仅说明自己任太子太师,便匆匆退下。临走之际,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殿下,臣现在没什么可说了,请殿下多保重!”对承乾而言,温和的口吻出乎他意料。“谢谢!你也抱病在身,要多注意身体。”承乾的话里,难得带着诚恳的味道。回程的轿子里,魏征想到承乾八岁时被册立为太子的情形,当时在群臣的眼里,这位活泼、聪明而又调皮的小太子,象征着唐朝未来的希望。又想到在贞观九年,高祖驾崩,太宗服丧期间,年仅15太子代替父皇管理国政时的种种,当年英姿,己遍如昨日黄花。想到刚才看到的,承乾那种虚无空洞的表情,泪珠不由得从老朽的脸上滚滚而下。“唉!曾经被誉为‘豪放而具谋略’的自己,不知道是年龄,或者是生病的关系,居然变得象妇道人家了”。魏征心中如此自嘲,一阵苦笑,拭去眼泪。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虚、落寞。一阵寒风,从心头掠过,魏征不由得缩着身子,打起寒颤。从这天起,魏征没有离开过病床。贞观十六年己近尾声,长安街上,寒风吹袭,雪片乱舞富有戏剧性的贞观十七年,在太宗的圣旨中揭开序幕。“据闻众卿之间,有人认为太子腿部受伤,魏王聪颖好学,遂有牵强附会之说,这是非常不幸的事情。太子腿伤是事实,但并非不能行走。就算嫡长子有了万一,立刻册立嫡孙为太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朕绝对没有以庶代替嫡子的意思,卿等不可妄加论断。”群臣之中一定有许多人觉得,这些话说它是训戒百官,不如说是太宗告诉自己。宣布这个诏命之前,太宗必然在“应分别嫡庶”,和对泰的感情中苦恼不己,自问自答。这不仅是大臣们主张的“道理”,也是埋藏于内心深处的意识渐渐浮于表面。想要知道太宗这种微妙的心里,必须回到太宗即位之初。所以先再介绍“玄武门之变”。

创建唐朝功劳最大的,是太宗,也就是当时的秦王世民。唐朝草创,世民的亲兄弟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眼见秦王的声望愈来愈高,不由得心生妒嫉。建成害怕世民将夺走他太子的地位,遂与元吉联合,各自拥兵自守,并商讨对策,诱世民入糓。他们打算诱引世民到距长安城西南三十里的昆明湖,即汉武帝模仿昆明湖造的人工湖,当时湖水己枯竭,暗中杀掉,把世民身边的将士都挖坑活埋。然而,建成组织里出现背叛的人,密告世民。世民接报后,立刻召来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近侍,及秦王府幕僚,共商对策。“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先发制人。”这是他们共同的看法。和亲兄弟相互残杀,世民心中当然不能释然。可是,到这个生死关头,想活下去只有打倒对方了。世民痛下决心之后,便率领长孙无忌等进兵宫中,埋伏于玄武门。时间是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拂晓时分。过了不久,为参加早朝,建成、元吉连袂而来。当他们到了临湖殿附近时,感到气氛和平时不同,掉转马头,准备先回东宫。此时,世民突然出现,从身后叫住两人。两人回头一看,武装的世民箭己见上弓,随时可发。由于近来气氛非常紧张,建成、元吉为了预防万一,身边总带着弓箭。元吉想射杀世民,可能由于事出意外,慌乱之中竟然无法把弓拉开。世民是著名的射箭高手,此时以闪电般的速度,一箭射死建成。就在元吉要发箭的刹那,尉迟敬德等率七十骑赶到了,一箭向元吉射去,这一箭射在元吉的马眼上,马一声惨叫,双脚一提,元吉立刻从马上摔下。正当世民想射杀元吉时,世民的大白马不知为什么突然惊慌,向附近的树林奔去。世民褡树枝绊倒,摔跌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时,元吉露出了阿修罗般狞厉的表情,跑过来压在世民身上,想用手勒死他。这时,担心世民安危的敬德骑马赶来,大喝一声,如雷贯耳。元吉惊慌之余,立刻向武德殿的方向逃跑。敬德倏地一箭,元吉毙命。胜负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决定了。此时建成三十八岁,元吉二十四岁,世民二十九岁。接到这个消息,高祖大为震惊,悲伤之情几近疯狂。高祖过去听信建成和元吉的话,对世民的态度相当冷淡,且认为世民恃功而骄,怀疑他想篡夺天子之位,一直以不信任的眼光看待他。如今,建成、元吉两人都被杀死了,高祖更加恐惧。心想若不迅速册立世民为太子,尽速让位,怕世民诉诸武力,引起兵变。世民很快地察觉出父亲的心情,在父皇面前跪下,涕泪纵横,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禀告父皇。不知道高祖在这个时候能了解多少?总之,他抱着世民,不停地说:“朕知道,朕知道……”事发后的第三天,高祖封世民为太子,并下诏:“今后国事全权由太子裁决。”在两个月以后的八月八日,高祖传位给太子世民。九日,世民既位于东宫的显德殿。世民虽然杀害亲兄弟,坐上沾满血迹的宝座,但从上述的情形看来,也是万不得已。然而事后的太宗的残暴行为,使得这位大唐“开明英主”,在历史上留下了无法抹煞的污点。由于他怕建成和元吉的孩子们复仇,居然毫不留情将他们赶尽杀绝,甚至于还要灭族,亦即从皇室的族籍里剔除。建成有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裕、巨鹿王承义等五子。元吉有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等五个儿子。根据太宗的长子承乾当时七岁来推算,这十个孩子,半数以上可能都是十岁以下的幼儿。由于十名孩子都被杀,承字辈的只剩下“承乾”一人。太宗在此事件以后,可能孩子都不愿取名“承”字,或者,即使已经用了承字的,事后也立刻改名。

承乾与泰之间的暗斗,愈来愈严重,群臣们的立场,也愈来愈动摇。因此,留在太宗心里的污点,也随之扩大。俗话说:因果报应。过去,自己和亲兄弟之间骨肉相残的惨剧,如今己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重现。如果置之不顾,很可能演变为流血事件。想到这里,太宗心里不由得一震。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太宗心里产生了布满血腥、可怕、不祥的念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午夜梦回,床头淡淡的灯影摇动,黑暗中,仿佛看见建成和元吉的亡魂,飘在墙角,指着他咒骂,为了避免想入非非,睡前喝的酒比以前更多,也不断召来年轻的女孩子陪宿,但内心的不安还是无法消除。“人盛则可畏胜天。”在年轻的时候,可以把迷信一笑置之。一旦爬过了人生的高峰,心里的忧患,仿佛是一种无法用人力克服的东西,令人深深地感到恐惧。太宗的情形更严重。以前可怕的预言,如魔鬼似的腐蚀着他的心。这样的一位“开明君主”--就因为他是英明远播的君主,所以不能随意把这层恐惧告诉别人,求人帮忙--面对这无形的敌人,也束手无策了。玄武门之变后的第十七年,也就是去年的贞观十六年,同样是夏六月,太宗追赠建成太子号,称“隐太子”。同时,将自己的孩子,第十二皇子赵王福为他的后嗣。再将元吉追击封为巢王,并将自己的幺子曹王明过继给他。前面提到,曹王明是太宗和原来元吉妃子杨氏所生的孩子。按道理说,凡是因罪被诛者的妻妾及女儿,都要送入后宫为婢。当然,天子能随意以这些官婢为自己的侍妾。可是,亲手杀死兄弟后,血腥未干,就把他们的妃子占为己有,宠幸并生子,尽管在好勇斗狠的时代,也绝不是一般能做到的。事情过了十七年后,太宗突然想到为建成和元吉超度,这件事,可作为太宗心绪烦闷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