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车站分手,虽然都要回到陈皮阿四那儿一趟,但我说我还得跟那老家伙交另一个差,总不能跟他一路走,不过我们还是留了联络的方法,手机、住址……能不能找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刚回到家连包上的尘埃都还热呼着,电话就来了。跟我接洽的人是华和尚,毕竟陈皮阿四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事情已鲜少自个儿动手,电话来不外是确认生死。想来是吴三省那边的人先给了消息,我和张起灵那小家伙私下商讨的自是不好说……
『哎,你们那家那阿坤小哥还真是不好追啊……』
『黑瞎子你命算大了,你还是第一个能接到电话的。』
该不是前面几个试探的全歇了吧?我心里嗤笑着。我不排除他动手杀人的这个可能,毕竟他拿枪指着我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但我想因为落单一人在斗里出不去而当了陪葬的为多数。间接杀人?
华和尚直接和我约了时间,说东西什么的打理一下,到时接我去新月饭店,要给我挟喇嘛的票子,再来就是陈皮阿四要跟我谈谈。
我笑了一下,心说陈皮阿四果然对张起灵或者说阿坤这个人很介意。虽然我在这个圈子打滚十多年,可后来走上单干或偶然给人挟喇嘛后,对圈子里早些年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清楚……像吴三省和陈皮阿四,这两个山头老兽的事儿多在传闻中辗转,再详细一些就不明白了。
车程上,我看华和尚百无聊赖的模样,顺道问起陈皮阿四的事情……也许对华和尚来说,陈皮阿四是崇高且被应当仰望的,他并不忌讳谈陈皮阿四的往事,倒有点像在跟我讲一个名人的传记故事一样,娓娓说来。
『老爷子的眼睛是怎了?』
我递给他一根烟,自己靠在车窗边就抽起。我听过陈皮阿四双眼有受伤的传闻,但不怎么清楚,就像是百般无话之下,只好问问别人吃饭了没有那样,可我没料到随口一探,出来的结果有接连的影响。
『这是四爷今天要找你的原因之一……』
这是陈皮阿四早些年在苗寨那里活动的事情了,当时传有佛塔倒塌的消息,他心下一思忖,江湖上的直觉的告诉他,他得去那里兜转一圈儿,这其中的过程华和尚没跟我说清楚,大略一提,我统整起来应该陈皮阿四倒斗时给苗人抓到人赃俱获。他的眼睛呢,就是给苗人一刀砍瞎的,由左自右狠狠划过鼻梁,在双眼失明前,最后映入视网膜底部的画面,就是苗人首领肩上舞动着的麒麟纹身和一双波澜不兴的淡定眸子……
『老爷子别跟我开玩笑,你家的阿坤小哥看来不过二十几,那苗人头子要是活着好歹也五六十以上了。』
『我没说是同一个人,也许是后人。』陈皮阿四喝了口茶,阴阴地笑着,这老家伙极其乖张,一个仇可以压上二十多年。他摆了手,表示他想换个主题,说︰『这不碍事,今天老头我想跟你说个独立生意,你只稍替我留个心。』
我有点疑惑,看了他挟喇嘛给的票子,数字漂亮,便问︰『什么生意是老爷子您自个儿的人办不妥的呀?轮得到我这个门外后生小辈来替您操作?』
他冷哼一声,说这年头的小鬼头越发不象样,然后看着我,微微勾了嘴角,说︰『你们这类人,斗下得不比我们少,乱七八糟的小路子更多……』他说了好些褒里带贬的话,我想他显然不太喜欢我这类游走于派别之外的不安定分子,最后他话音一定,说︰『我要找火齐镜。』
『哎,什么玩意?老爷子你也信这个?那不是传说神器,存不存在都难说呀……』
我呵呵笑了几声,我知道我必须这样讲,不管我信或不信。
『黑瞎子,那东西没找到之前叫神器,找到了叫明器。』华和尚突然插嘴,陈皮阿四静了一下,接着说:『小子,回去多念点书。北派的人打多十多年前就再找了。』
他骂了声,就我记忆所知,倒斗的手法可依门派在早先还分做四门如搬山、卸岭、发丘、摸金,各领风骚,以前带我下地的前辈就属摸金一门,
是以我偶而想起来还是留有点烛的习惯,脖子上也挂着条被我硬生生改了样式的摸金符。但现代化技术进步后,大略就分南北二派,其中有无数个小圈子,大多是理念和目标的不同。但今天南北派的分别不大,就土狗和伪君子的差别。
其中两个大头一个是陈皮阿四另一个是吴三省,剩下的就是散户或小圈子,陈皮阿四所言的北派,应当是指他那一年代的事儿。在早些传言中南北派里各有个几个比较特殊的圈子,南派有个以香港人为首的圈子啥也不要,就专倒腾古尸,而北派则是有个圈子忒有趣味,里边的成员大多是洗白了的倒墓世家组成,在进行一种类考古的盗墓,意即没有经过国家政府同意的考古,当然了,考出来的玩意自是不会出现在故宫里……我想陈皮阿四指的是这个。
这圈子人有个有名的特色,就爱找神器之类的传说物品,借华和尚的说法来用准确一点,神物存在的本体并不是全然的虚构,大多是一种夸饰或对某一事物的附会影射。真要我说,把张起灵那个小家伙再搁个一百年,如果他继续维持不老,又有固定买那家早餐店的豆浆的话,就可以造就他喝的豆浆是神液能长生不老的荒谬之语。
『原来老爷子是个风雅之人。』
我推了眼镜笑着领受他投射过来凛冽的眼神,他说他要求不多,就要讯息和资料。
『这东西不一定还在斗里,我知道你花花肠子多,国外管道应该不少才是?』
我抿唇给他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圈子里,我属于散户的部分,但有自己和国外收藏家接洽的管道,是该归功早年乱七八糟的牵线,教我易容的就是个挂着传教士名义的洋人土夫子。
他看了我的笑容,冷冷说了︰『像你这种人,老头我就不敢用……这生意咱就一档归一档纯粹买卖。』
『哎,老爷子这样看不起我?』
我们都知道这是场面话,有组织要扩员的话会从单干的散户下手,单干的为了要资源的稳定会想进入组织,而媒介就是从这样零散的合作买卖开始。只是陈皮阿四找我似乎真的是一档归一档,虽然我起先的目的亦只是走走看看顺便找一下小家伙,没有要入其麾下之意。
『聪明的人,最难用了。像你、像阿坤……都聪明得紧啊﹗』
我琢磨着陈皮阿四的话,又想了华和尚那不晓得是有意或者无意的提起,回程的时候没来由地突然说阿坤是他们早些年在云南一带和越南人打交道时遇上的,小家伙给那些越南人称做「阿坤」,本来是用来当捕尸的饵,可谁也没料到的……
『难不成是阿坤小哥把粽子都给捕光了吗?』我打趣地问着,华和尚却是深深地吐了口气,好象还有点心有余悸地说了︰『差不多,粽子的头全让他给扭了。那时候阿坤的精神不是很稳定,四爷看见他身上的纹身想到过去的事情,本想追问,但他好象什么事情都记不清楚,隔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叫张起灵……』
我闻言挑了眉,不过不是对于张起灵如何,而是陈皮阿四究竟看不看得见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可能连华和尚自己都不清楚,我作罢。回家休息几天之后,我打开计算机把之前调查小家伙那贫瘠到不行的资料翻出来重新整理,这次我顺便把陈皮阿四所说北派的事情一并参和下去整理。我向来不喜欢傻傻地替人做事,就如同下地之后什么也不研究,值钱明器摸了就走……对我来说太过粗陋而没有美感。不管是事件也好、明器也好,我喜欢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算是个人收藏上的特殊癖好。但也仅止于清楚,若要多做些什么,我是不辛勤的一群。
几通电话来去之间,北派那圈子跟火齐镜的传说居然不少,其中比较令我意外的,在北派有个小圈子里有过这样的事情,与陈皮阿四捡到小家伙的情况有点像,也是捡到一个失忆的倒斗奇才,不过在声名大噪之前(如同哑巴张在这圈子有固定行情),这个圈子的头发了狠要去找火齐镜,后来听说全歇在柴达木的沙漠里,其余无从论述,只剩零零碎碎的流言,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不能确定和陈皮阿四所言的北派是同一个圈子。
我琢磨了一下,这些事情好象出乎我意料地可以串接,这块我本来不打算游戏的拼图,竟自己缓缓拼凑而起,且看似是个美好而有趣的画面。
陈皮阿四眼睛给弄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西沙考察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北派那凭空降的传说是十多快二十年前、火齐镜下落搜寻也是同一时期、陈皮阿四在越南遇见阿坤是这几年的事情,又这小家伙之前说了那么一句『跟我一样。』加上他要找的东西是火齐镜……
张起灵若在1986年的西沙考察队之后,发生了某些事情,接着让北派那票人捡到,而握有了火齐镜的相关线索,在那一派人消失后,他延续了找火齐镜的行为,姑且不论目的是什么,中间应该还有一些意外,促使了他沦于云南成为『阿坤』并和陈皮阿四相遇。
我看着计算机里那张照片,如果他二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老,那么更可以确定刚刚的事件都能由同一个张起灵所引发,另外可以推知的,他极有可能是砍瞎陈皮阿四的苗人首领,让陈皮阿四犯了二十多年嘀咕的存在。那么对于张起灵来说,找到火齐镜的目的有三个,一是延续北派的行为、二是溯源于自己的记忆、三则比较玄乎了,长生不老是一个不可能发生却发生的事情,我推测他有可能想借着寻找火齐镜去解开这个秘密。
而对于陈皮阿四来说……如非为财,傻一点的阿坤才是好孩子吗?或者这些我推测的事情中,有我不清楚的恩怨?
我笑了,虽然那小家伙不在场,不过我可能得自我更动我与他合作关系的建立点。也许我这样子善变了好些,不过我不在乎,对我来说善变不是糟糕的事情,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不要落入徒劳之中的一种防卫举动。
翻出他留给我的联络资料,心想假设我这荒诞不经的推测成立的话,他就是个二十多年来站在时间之外迷路的小麒麟。这太有趣了!我此时真能明白考古那票人证实传说和神话的心情。
索性拨了通电话,我已经想好该给这个迷路的小家伙怎么样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