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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涧雾香风缭(三)

元散曲有段唱词:不怕怒目金刚,只怕眯眼菩萨。

宜郎正是这种心慈手软之人。虽对倩瑛心存芥蒂,但见她如此孤凄处境,他哪能弃置不顾!盘腿运功歇息了两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挨到天明,便起身到溪水旁洗了把脸。待倩瑛梳洗完毕,便催其下山。

二人背上包袱,正待动身,却听倩瑛噗嗤一笑道:“昨日我学官女行步,生怕露出轻功痕迹,心里憋得难受。今日我可练练脚程了。”

宜郎正想快点下山,听她一说,见她爽朗无邪神态,不由受其感染,带笑责备道:“小姐这几日装扮弱女害我不浅。我若知你身怀武功,岂能没来由的陪你走这冤枉路!”

倩瑛抿唇笑道:“公子正人君子,不用此法怎能与你说上话来?而且我亦须亲身验证在患难中公子的为人!”说着害羞般纵身奔去,身形轻盈飘忽如燕,眨眼间奔出十丈开外,轻功之高直令宜郎惊诧不已。

这段时日,宜郎在习练内功、轻功上均日益纯熟;拳术上修习飞禽逍遥拳,则只是刚刚入门,尚未融会贯通,更未领略到其中奥妙。现见倩瑛如此轻功身法,哪敢怠慢,急催涌泉穴,人如离弦之箭紧追过去。这一全力施展自是驭气飞腾,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倩瑛。倩瑛惊喜道:“难怪皮老板说公子文才难觅、武功卓绝,此言果然不虚。”

宜郎一听,只觉皮老板背着他这般游说夸奖实在不妥。心想:“他顶多只从义父处得知我大概,即使义父夸我内功如何,但理应不会说出文才竟也难觅的话来,此语实在言过其实了!”一时宛如芒刺在背,心中极感不安,忙道:“小姐万不可听信皮老板这般谬赞!在下本只是乡下一酒店的小伙计,哪有什么真才实学!”

正在这时,忽听前面山坡那边隐隐传来吆喝厮打声。二人连忙施展轻功翻过山脊,穿进一片树林。听到厮打声正从林外响起,宜郎正欲走出树林,却被倩瑛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阻止,示意先躲到树后观看动静。原来前面便是一条宽敞的山道。离山道十几丈远近的草坪上正有人激斗正酣。

宜郎依其吩咐,与她一起藏在大树旁的草丛中。这才朝外凝目一瞅,发现有两人正在场中激斗,其中一人赫然是栖居在蛟龙帮九江堂的粗鲁大汉干莫,对手却是一位白衫叟者,一副道士装饰。另有五位装束各异的人立在一旁观战。其中一位身穿打满补丁的褪色黑袍,手持打狗棒,约有六旬开外,分明是乞丐装束;另有一位老者却身披袈裟,一手持禅杖,一手立掌于胸,自是出家的高僧。

而宜郎此时已无暇打量他人,低声对倩瑛道:“那正在场中与老道长打斗的年轻大汉干莫与我相识,自是他性格鲁莽,惹出了事非。但他为人忠厚,我不能不管。你在此等待,我去劝开他们。”

倩瑛却拉住他的衣袖,悄声对他耳语道:“你知这些人是谁?那老乞丐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帮主钟不平;那老和尚看其年龄、相貌,似是少林相空方丈的师弟相由大师,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怎么也出来了;那位正与大汉交手的老道,看其施展的功夫是武当太极掌,自也是武当高手。你不必为那位大汉担心,他的功夫似在老道之上。而且这些名门正派中的武林前辈自然不会以多欺少,坏了江湖名声。我们只须在此悄悄观看,免得节外生枝。若有意外再现身劝阻不迟!”

宜郎听到倩瑛如此熟悉江湖高人和门派拳法,心中亦是一惊;此时与倩瑛耳鬓厮磨,闻其身体散发出的麝兰馨香,心中亦是一荡;再思忖她处事机敏、冷静,宛如老江湖一般,心中亦是一震。

在这一惊一荡一震不知是何滋味间,那边的激斗竟已初见分晓。

原来干莫施展双掌大开大合,上下翻飞,竟当刀法一般来用,砍、拍、掀、戳、抹、扫,招招气势如虹、威猛异常,压迫得那老道只有招架、躲避之功。老道施展的太极掌本来以柔见长,遇到这种硬功夫本不应吃亏。无奈对方练成了铁布衫,内功气力差距明显。施展的太极掌柔力克不了干莫那套凶猛掌法。即使几次击中干莫,却宛如以卵击石,反让自己几次陷于险境之中。

干莫似是气恼自己打不着老道,突然“哇呀”大叫一声,猛地腾身飞起,双掌乱舞,扑天盖地般向老道罩来。老道一见这招式古怪至极,急忙旋身闪避,自是不愿硬拼。哪知干莫悬空变换身形,右掌奇快无比地击向老道前胸。老道避让已是不及,只得匆忙举掌抵挡。双掌相交,胜负立判。在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中,老道踉跄倒退,全身竟似筋疲力尽,已经无法站稳。

一直立在场外的丐帮帮主钟不平脸色微微一沉,飘身来到老道身旁,轻轻伸手扶住他的后腰,暗中却用拇、食二指运气至老道的阳关、命门二穴,自是给他输送真气疗伤。嘴中却说道:“无易道长不必与这位老弟一般见识,待老朽领教他几招。”

这时干莫却站在场地中咧开大嘴哈哈笑道:“老道,你可得说话算数,输了就得叩三个响头,喊上三声师父。要放赖可不成!”

钟帮主见无易道长脸色由白转红,知已不碍事,便呵呵笑了几声,走上前来,向干莫抱拳道:“老弟一身武功果然惊世骇俗,真让老朽大开眼界。不知老弟可否赐告姓名,来自何处?令师仙号又如何称呼?”

干莫摇晃着脑袋道:“你这老头儿凭什么问这么多?莫非也要与我赌上一把?只是我这次下的赌注不能再这么便宜了。”说着却认真思考起来,竟全然不把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放在眼里。

钟帮主游荡江湖几十年,因身著补丁旧袍,常被人瞧不起,多次见过这种不恭敬的场面。此时不以为意,仍旧呵呵一笑,道:“老弟看来甚有赌隐,倒还对上老朽的胃口了。你且划出道道,老朽自当奉陪。”

干莫想了一会儿,却恍然大悟道:“且慢,老子险些上了你的当。那老道还没叩头拜师呢!老子可不做亏本的买卖,等他叩完头再说。”无意之中却忘了那日对宜郎的承诺,又带出了“老子”口头禅。

此言一出,连钟帮主脸上竟也挂不住了。他虽历经沧桑,见过不少无礼狂妄之辈,却从未有人在他面前以“老子”自称。那立在一旁的武当老道更是又气又羞,竟举掌直向自己的天灵盖击去。身旁的少林大师相由见状迅速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口中说道:“善哉、善哉!道兄乃出世修行之人,何必寻死较真!”

干莫见此情景不由挠头道:“你这老道真是古里古怪。我俩只赌叩头拜师,又未赌这脖子上的人头,你怎么死心眼儿,拿吃饭喝水的脑袋瓜儿开玩笑?”他不知这些武林前辈视声誉为生命,哪会像他那样输给紫芝客就心甘情愿为宜郎当奴仆,并不以此为辱。

那武当老道乃是掌门人无木道长的师弟无易道长,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只因适才在这路上碰见干莫,见其身怀武功,便盘问了几句,哪知干莫出言不逊,引起争执。因无易道长心存轻视,未将其放在眼里,信口答应了干莫比试武功的赌约。这才落得个骑虎难下、尴尬狼狈的场面。现若让他朝干莫叩头拜师,不仅毁了他的名声,而且必然令整个武当派蒙羞。这是宁死也不能做的。

钟帮主此时哪知干莫不明此理,见这粗鲁大汉仍然冷嘲热讽,不依不饶,心头动了真怒,口中说道:“老朽接过刚才的赌注,再加上掌嘴五十。你若输了只需自己掌嘴五十下,老朽若输了,就两注并罚,不但自行掌嘴,而且向你叩头拜师。你是敢也不敢?”

干莫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却摇头道:“那老道说话已如放屁,我看你这老头儿也好不倒哪儿去,输了说不定真得闹出人命来。跟你们打赌已没有什么意思。再说老子有急事要找小主人,现不陪你们玩了。”说着竟迈开大步要走。

钟帮主这一下真气得七窍生烟,哪肯让他这般轻松离去,大喝一声,飘身闪到干莫面前,道:“想走也得看老朽乐不乐意!”扔掉打狗棒,双掌一搓,直向干莫胸前击来。干莫一见这老头子身手敏捷,不敢怠慢,急抬双掌相迎。不料钟帮主知其内力非凡,施出的只是虚招。待其双掌平胸推来,立即施展成名绝技——悲风掌法中的一招“叩门驱犬”,身躯突然侧向掠出,奇快无比地飞出左脚踢中干莫臀部。

干莫虽然练有铁布衫功夫,但对方毕竟是享誉武林多年的丐帮帮主,功力十分深厚,这一脚立时将他平空踢出两丈开外。幸亏他下盘功夫扎实,顺势转了一圈,卸了凶猛劲道,方踉跄站住,未曾摔倒。

这一脚却踢出干莫的怒火,他摸了摸臀部,大声嚷道:“你这老头子耍滑头,乘老子没防备就踢老子的屁股!既然要打就打个痛快!”说着长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收至胸前,自是在蓄积功力。

钟帮主刚才那一脚也是攒足了五成力道,原以为踢中后必使他经脉受伤,真气运行不畅,再无还手之力,哪知对方神态浑然无事,动作也毫无滞碍。心下暗自惊诧,才知其不仅内功深厚,还似练成江湖上久已不见的铁布衫或金锺罩之类的横练功夫。现见对方蓄积功力,哪敢大意,急忙提神运气,欲待全力一搏。

却见干莫陡然一声大叫,宛如狮吼虎啸,令人胆战心寒!吼声中偌大身躯忽然凭空拔地而起,形如大鹏、势如猛虎,直朝钟帮主扑来。此凌空威猛形态比刚才击败无易道长又是不同,气势更是骇人。

钟帮主一见,知迎头硬拼,自己已处下风,难以抵御,闪念间迅速纵身后退。不料对方内力惊人,一扑不中竟脚尖轻点,又拔地而起,跃到空中继续飞腾扑来。此时钟帮主如若再退,则摆明了示怯,有失身份。他见已避其锋芒,也恼怒这大汉目中无人,立即毕其全身劲道举掌相迎。

双方掌力相交,只听轰然一声,场地顿时沙石飞扬、狂飙骤起。眨眼间,干莫偌大身躯已在空中倒翻了两个筋斗,退落到原先站立的地方。而那钟帮主却原地未动,只是身子却矮了一截,原来双脚竟已没入草坪足有五寸之深!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知二人此番交手虽是干莫略处下风,但其内力实不在钟帮主之下。如若钟帮主适才不避其锋芒,只怕难以抵挡刚才那雷霆万钧般的一击。要知钟帮主在江湖上地位尊崇,武功跻身于绝顶高手之列,纵横天下几十年鲜有对手。没想到今天这粗鲁大汉在击败武当高人无易道长后,又能与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分庭抗礼。

而此时干莫却也在惊奇捺闷之中,自言自语道:“这真他妈的邪了!老子出山以来怎么碰到的几个人都不好对付?”说着又长吸一口气,对钟帮主喊道:“我们硬碰硬再对一掌,谁要是躲开谁就是龟孙子!”

钟帮主此时心中亦惊叹对手年纪轻轻,武功内力竟已达至高境界,凭自己五十年的内力修为,硬拼很难沾到便宜。但一听这粗野小子如此对他不尊,且嘲讽他刚才有投机取巧之嫌,不由肝火大炽,冷声道:“老朽就与你硬碰硬再对一掌又有何妨!”

正在这时,却听场外突然有人喝道:“干兄还不住手谢罪!怎么敢对诸位前辈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