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淌过青春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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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微漠正义

第90节微漠正义

如果拒绝了他,一来显得我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二来我成了十足的忘恩负义之徒。若是这样,他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因为我在他最关键的时候拆了他的台,一辈子都很难求得他的原谅。刘主任的性格,我是了解的,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更糟糕的是,我在市稽查局工作,在他手下工作,且与他同处一栋大楼,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这让我如何做人、做事?唉,最好是兑现承诺,跟他去市局工作。

我比较了一下刘主任与门局长两人曾给我的好处,觉得还是刘主任待我更好。刘主任是在我失意或给他当下属时对我好,是一种体恤下属、雪中送炭的好;而门局长则是在他身处县局、有求于我这个市局“领导”时对我好,勉强可算作锦上添花。依此来看,我完全应该答应刘主任,去市局帮他一把,但市局的工作我是领教过的,压力实在太大,材料实在太多,经常加班熬夜;而且,听说这个龙局长特难伺候,再加上刘主任新官上任,肯定想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大出成绩,这就势必要求我必须付出比过去更多、更大的心血、汗水和努力才行。

若这样,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仅会无休止地重复恶梦般的过去,甚至还会影响到办学这摊子事情。我想,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上班影响到办学;若影响到办学,无论什么班,都不能上,包括稽查局这个班。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权衡与比较,我最终认为,应该拒绝刘主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现在为保全面子,为对得住他,而勉强答应了他,那么,干上一段时间适应不了再走,那就更对不住他了。至于刘主任曾对我的好,客观地说我已还了不少,在市局工作时,曾多次帮他写材料,办学以来还免费教了他孩子两年英语。如果说仍然还得不够、不彻底的话,那只能留待以后再想办法补报了,绝不能用写材料去报答他。写材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谁知要写几年。很快,我的思想就亮堂了、平静了、平衡了,既不因边主任的提拨而闹心,也不因无法面对刘主任而忧心。

我的思想刚刚恢复如初,刘主任就风尘仆仆地从扬州回来了。果然,他刚到办公室报到,就马不停蹄地来找我,让我“出山”。此时正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无事可干的稽查人员已所剩无几。张主任本想留守到最后一刻离开,但看见刘主任前来找我,知道有事,就立马抽身而去。我合****,与刘主任相对而坐,听他说着这套早已预料到的话。他说让我去市局工作,意义重大,并一口气条条理理地列出三条:第一,我是全市SW系统公认的笔杆子,无人能及;第二,我对办公室工作十分熟悉,不仅在文字方面是行家里手,其它方面也谙熟,能给他做个好参谋,有助于他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第三,我的人格有口皆碑,起用我就是弘扬正气,对重树市局机关形象能起到立竿见影的积极作用,这一点龙局长尤为看重。

刘主任不说正气,我心里还好受些,一说正气我就忍不住心烦,什么正气,边主任之流的人都能得到重用,还有什么正气可言?我边听刘主任说话,边想着拒绝他的话,但想来想去,也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他明明知道我来了稽查局,还来找我,说明他真的很需要我。我若拒绝了,让他怎么办?最后,我这个愣货,不仅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反而却被刘主任异常恳切的言辞所感染,直至打动,并居然鬼使神差、错上加错地又答应了他。见我同意去市局,刘主任喜出望外,如释重负。

而我却在他离开之后,后悔了整整一个中午,心想怎么会是这样呢?本来正月就不该草率地答应他,现在既然已拿定主意不去市局,就应该给他一个明确的、不留余地的回绝,让他早作准备,另想办法,但却又答应了人家,若要反悔,那就真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了。我向来痛恨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不料自己却要历史性地做回这种人了。唉,到底是怎么搞的,明明是要拒绝他的,为什么却又答应了他?我为自己的无能、软弱和摇摆而感到自责和无地自容。我实在想不透,刘主任究竟是怎么说服我的,难道是给我灌了迷魂汤?

答应了刘主任,就意味着必须要辞掉稽查局这份工作,这让我为难不已。相处不到一月,我已感觉到,门局长待我不错,关键是他这里的工作又少又轻松,且允许我来去自由,一点都不影响我办学这个主业,可谓一举多得。第二天上班时,本来言辞不多的张俊主任更加无语,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我对面,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好像实在憋不住了,便旁敲侧击地问,是不是刘主任要我去市局工作?张主任能这样问,说明他或多或少已知道了刘主任昨天上午的来意,估计他也知道我与刘主任关系不一般。

我如实回答:你说的对,有这回事,但我不想去,我喜欢稽查局,打算就在这里呀。

张主任没说什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问:那市局让你去,不去怎行?

我说:不去,写了六七年,黑发都写成白发了,还写不出个结果来,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价值去?

张主任不说了,一直沉默着,但可以猜出,他在掂量我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在判断其真假。其实,我跟他说的是真心话,大实话。

经过又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我打定主意:不去市局!食言就食言吧,顾不得当君子了,当君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以后几天的事情,自然可想而知,刘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我上三楼,到市局办公室,并专门给我腾开一间屋子,让我排除一切干扰,不受任何影响地写材料,并美其名地说是给我提供最好的硬件待遇。对刘主任的盛情,我无法正面回应,只能虚晃一枪,变相地表明我的意思。办法是,打着两头兼顾的旗号,不去他专门为我准备的屋子,而是继续呆在稽查局的二楼,边为稽查局工作,边为市局工作。

这让刘主任感到不可思议,也隐约明白了我的意图。不久,老领导肖主任(局长)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去刘主任那里?

对肖的质询,我没必要再作遮掩,便坦率地告诉他,我确实干不了市局的活,太累人,怕误了刘主任的大事,闹个不欢而散;还举例说明刚给刘主任写了一个材料,改了三次,自我感觉绞尽了脑汁,但刘主任还是不满意,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真得胜任不了。

肖非常不高兴,说我红口白牙答应了人家,怎么又自食其言?这么大岁数了,怎能这样?

对肖的批评,我无话可说,因为他的批评又中肯又准确,此刻的我真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但我并非不想做君子,只是无力去做。我沉默着,任老领导批评着。

肖又说,去市局吧,刘主任一向待你不薄,从个人感情上讲,也应该去,他现在正需要你,你权当帮他一把。

我无话可说,心里却不甚疼痛。说实话,我何尝不知道刘主任待我不薄,又何尝不想去帮他,但帮他一天两天能行,一个月两个月也能行,但不知道帮到猴年马月,怎么行?我哪受得了那没明没夜、没完没了的文字折磨?一九九七年进市局时,我才27岁,而现在已三十有八,将近不惑之年,怎能再像从前那样工作呢?我知道,去刘主任那里,得成天玩命工作才行,我哪有命可玩啊!人生的回头路,有些是可以走的,但有些是断不可走的,尤其是写材料这种路,谁没走过,谁不知道。当年进市局的时候,是自我感觉前路光明,且指日可待,而现在却明知那是一条一眼就望得到边的断头路。

见我不语,肖进一步开导说,去吧,跟市局提要求,让他们跟你写一个无固定期限的长期合同,有了合同就可以永远在SW局写材料了,谁都打发不掉。

肖这句话,在我心里,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我的无限愤慨。阿呀,阿呀!原来——原来在他们心目中,我仅仅是个写材料的,不仅过去是,现在是,且将来还是,一辈子都是!依他们之见,只要SW局给我这枝笔,我就愿意一辈子感恩戴德地写下去。看来几年前主动离开SW局,在他们眼里无非是二张不要我了,没机会写了,才不得不离开。换言之,就是,若二张要我,我现在还在乐此不疲地写呢,永远也愿意写。他们可以有理想,有抱负,可以想着升官,想着发财,我断不可以想,我只配想着写材料,我永远只是个材料员的质地。

还有什么合同之类的东西,更让我恶心。在SW局,合同连个狗屁都不如,领导一言九鼎,谁还管我的烂合同,我当年不是书呆子地拿着合同向二张局长要待遇,让二张看都不看就狠训一顿吗?况且,这合同别人不提倒还罢了,你肖局长凭什么跟我提,当年大张在位时,不是你竭力主张并促成我跟SW局签合同吗?签了又怎样?合同上明明写着我“享受单位分配住房的待遇”,而二张分房时考都不考虑,你肖局长为何不向二张提?你当时不也还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坐着吗?你怎么争取都不给争取?别人不知道我有合同,而你是知道的呀?争取了,可能会失败,但不争取是什么意思?说明你是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待我好,我心里不是不清楚,但这么大的事情,关系到我一家几代人的大事,却装聋作哑,只字不提,是何道理?现在却又拿合同跟我说事,有什么说头?想到这里,我火往上撞,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次日上午,我一上班,就直截了当地向门局长表明了意思。我说,我不想去市局,就在您这里上班呀,若市局再问,您就说稽查局离不了宁枫,需要宁枫。

对我的表态,门局长很高兴,忙说这个好办好办,关键是看我的态度,若我打定主意准备在稽查局工作,他自然会想办法跟市局说。我相信这是门局长的实话,因为他很认可我的工作,希望我留在他这儿。

几个回合过后,刘主任终于明白了我的真实想法,专门找了一个下午,又跟我深谈了一次。被逼到墙角的我,只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推心置腹、设身处地、原原本本地端给了他,并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听了我的话,刘主任不再勉强了,但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无奈,连我看着都不是滋味。临别时,他问我,在全市SW系统,除我之外,还有谁可担此任?

我认真地想了一想,给他举荐了两个,一个是绿洲县的廖永兴,一个是楼城区的赵盛。举荐时,我还就自己所掌握的这两人的性格特点及特长,详详细细地给他作了介绍,以供他在使用时权衡,尽量做到扬长避短、人尽其才。同时,我告诉刘主任,如果工作中实在需要我,我会上去帮忙,以效微薄之力。

事情虽说圆满解决了,但我与刘主任之间也结下了永远难解的疙瘩。此后,虽说他竭力表现出一副无所谓和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我还是能够嗅到,他内心里已对我讨厌至极,憎恨至极,认为我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不可处、不可交、不可理喻,并在随后的工作中,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给了我一些难堪。如我向市局办公室报送信息时,他曾当众,半真半假地指示手下那个编信息的女孩儿小罗说,要好好审查,啊?写的不好不能发,啊!

这让我感到很好笑,我何苦要写,难道是手痒得不行了?笔麻得受不了了?难道是为挣那每条信息10元钱的恶心稿费?我这样做,一来是为交门局长的差,二来也是为完市局新下的考核任务。你刘主任不下任务,我才懒得写呢。为证明写信息不是为一己之私,不是为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我所报的信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具,每次都在文后具上一个不得不具的“楼稽”,即便确需实名实姓,也不是具****局长的,就是具上张主任的。

为避免刺激刘主任,我还尽量少上市局办公室,尽量在他不在的时候去,甚至写好东西后,拷在盘上,把优盘交给张主任,让张主任去报送。我不是怕刘主任,而是为自己原则性不强,在心不甘情不愿意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而又自食其言,感到对不起他、有负于他,才自觉地尽量躲避他。

尽管如此,也难免会在人稠地窄的SW大楼上与他迎面相遇,见面时彼此虽仍能客气上几句,但一种无形而厚实的隔阂已让两人都感觉到了不自在。后来又发生了两件事情,让我明白,刘主任对我痛恨已在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这根又粗又壮,如钢丝一般,是拨都拨不掉的。

这第一件事情是,今非夕比的市局,建起了藏书不菲的图书室。当然,图书室自然非办公室管理莫属,办理借阅证自然也非办公室莫属。刘主任主政市局办公室之后,有几个先前没办借阅证的同事和我同时把办证申请递了上去,但半月之后,其他人的证都下来了,唯独我的让死死地卡住了。

第二件事是,我去稽查局小半年后,赶上了龙局长为职工们大办实事,建起了机关食堂,但不知谁(据说是刘主任)出了个馊主意,让食堂只给正式工吃,不给非正式工吃。要吃也可以,得先向市局办公室申请,待批准后才能去。市局加上分局,非正式工总共约有十来个,但大部分人都家在城里,也无心去凑这个缺少尊言的热闹,倒是把我这个最需要解决吃饭问题的饭桶给闹住了。真闹住了,办个借阅证都让卡,想天天去吃饭那纯粹是天方夜谭。

看来,我和刘主任之间的疙瘩真的无法解开了,尽管我给他推荐了两名材料员。而且,事实证明,这两人的工作也不错,虽在为文思想、高度和文字精确性等方面比不了我,但基本上还是能按他和龙局长的意图及要求去写的。

顺便捎带一句,刘主任在入主办公室第二周后,在征得一把手龙局长和分管领导银局长的同意下,手起一刀,就将赵玉好劈了出去。从此,这个在二张时期红得发紫、发烫,混得如鱼得水的混混终于结束了其在楼台市SW局传奇式的经历,一步十回头地离开了自己万分留恋的SW机关,并很快从人们的视线中蒸发得无影无踪。听说,赵玉好被劈时,还很不服气,手持着二张时期与他签的聘用合同找过龙局长,龙局就像当年二张待我一样,嗤了一鼻子,就再无一言。可见,合同之类的东西,在SW局真跟狗皮膏药一般,编制才是说一不二的硬道理。也可见,我没听信肖主任所谓的再跟市局写合同是具有先见之明的明智之举!

传说,刘主任打发赵玉好的原因主要有三,一是刘主任在楼城区任副职时,赵玉好曾不止一次敲诈过他,刁难过他;二是赵玉好老毛病不改,不看火色,写材料仍从网上抄,让刘主任抓了现形;三是赵玉好得罪了分管办公室的银副局长。得罪的原因是,郝局长代理局长期间,年富力强的银副局长一跃成为扭正呼声最大的候补一把手,赵玉好小算盘一打,便投其所好,主动为其歌功颂德,足足写了N个吹捧材料,但没想到,最终却迎来了龙局长的走马上任。龙局长一来,赵玉好立马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不仅不再给银副局长写一个字,甚至连话也不与之多说一句,这让银副局长非常生气,早就想找机会开掉他了。

重行于SW大楼的这段日子,不管好也罢,赖也罢,但我心里却做着长呆下去的打算,上班、办学两不误、两促进,相得益彰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但这年年底,却不得不离开门局长的稽查局,再次与楼台市SW局作别。临走之时,也没跟刘主任打招呼,我想已完全没有必要了,既然我不能为他所用,那我的去留,与他还有何关系?他无意关心我的事情,我也省去了自作多情、多此一举的必要。

第二年七月初,党的生日刚过,刘主任就荣升为绿洲县SW局一把手。刘主任高升后,向昔日的办公室好友悉数发出了赴绿洲县作客观光的邀请,但唯独没有请我。对此,我感到很难过,很伤心,不是因为他忘了我,怠慢了我,而是为失去与他的友谊,为最终没能得到他的理解和谅解而伤心。多年来的友谊想不到竟会因此而彻底结束,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友谊真的很脆弱,比玻璃都易碎。

我深知,因不去市局办公室,得罪了刘主任,但我真的是迫不得已呀,我怎能想到一年之后他就得以高升?若早知如此,我就是千难万难也能给他坚持一年多。这样,他荣升之后,我再离开,也算功成身退。如此一来,与他与我,岂不是两权其美的好事!我并不是想高攀他,能攀他个什么呀?我是想兑现和践行这个一生中唯一违背的承诺。唉,目光短浅的我啊。三年后,刘主任女儿结婚,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同样没有请我。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我已是一个十足的不值得一交的小人,无论我曾给他做过多少事,他唯一记着想着的只有一件,那就是我没有如约去市局办公室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