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采依—今生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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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萧文感受到的是痛苦的窒息,刺骨的江水冲刷着他身体的每一处,这种无力感……

“书呆子!书呆子!”孩童们对着一位瘦小的男孩指指点点,“娘说这种书呆子没有出息!是吃白饭的!”一位略似领头的男孩指着小声抽泣的幼年萧文说道。

“啊,丢人!”其余的孩童们听后十分嫌弃地推攘起萧文。

“呜呜呜……”幼年萧文对于这些高他半个头的孩童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哭泣。

孩童们见萧文不会反抗,更是用力地推攘起来,丝毫没注意不远处就是较深的小池塘。

在一阵推攘下,萧文一时没站稳,落入身后的池塘,那些孩童见突发状况,一时慌乱起来,没人敢下去拉萧文一把,干脆各自跑回家,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幼年萧文在池塘里奋力挣扎,每每冒出头来想要呼救却又沉了下去。看着空无一人的池塘边,萧文很难过,对于推他下来的同村伙伴感到不解。最后,萧文只能随着水流的挤压,渐渐沉到塘底……

熟悉的窒息感……萧文根本无法思考了,双眼缓缓闭上。

“公子……公子……”

萧文迷糊中仿佛又听到了采依的声音,眼皮倒是沉重,况且……他不是沉入江底了么?

“公子……”又一声呼唤,只是那声音不似先前缥缈,清晰了许多,这并不是采依的声音。萧文全身无力,尽管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却因为身体乏力,又沉沉睡去。

待萧文再次醒来,入眼的是一名妇人装扮的女子在忙碌。那妇人似乎感应到什么,转身看到萧文醒来,很是高兴地向外头招呼,过了一会,一个樵夫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

萧文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是痛得很,正好那妇人适时端了一碗水过来,樵夫接过水,扶着萧文缓缓将水喂入他口中。

萧文清了清嗓子,嘶哑着开口:“这是哪?”那樵夫似乎出去砍柴了,妇人听到萧文的问题笑了笑:“这里是水冶城郊外。”不过又很是担忧地问道:“小公子是经历了什么,竟倒在弋江下游,看伤势,怕不是从水漪城过来的?幸好那日我夫君打猎时路过那里,小公子你身上的伤势很是可怖啊!”

萧文回想着当日的情形,不免苦笑。妇人见萧文不想回答,也不追问,有些迟疑地开口:“公子可是患有旧疾?”萧文看着妇人,有些不解。

那妇人搽搽手,极为小心委婉地开口:“公子这次溺水刺激了肺脏,若是身体强壮,好生修养一月便好,可夫君说公子你的脾脏比起常人要衰弱不少,日后身体可能会很痛苦……”

萧文不怎么惊讶,怕是已经察觉到身体突然的羸弱,尽管如此,眼神里还是透着几许暗淡。

妇人感受到萧文情绪的低落,也不继续停留,收拾收拾便出去了。

萧文的身上的外伤说轻不算轻,说重也不重,但终究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拒绝了那对夫妇好意的挽留,租了辆马车便回往皇城。

水冶在水漪南方,萧文不知在弋江飘了多久,所落的地方竟是水冶的东方边缘,照这马车的速度,兴许要半个月才能抵达皇城。

经历了生死一刹,萧文比以往更加沉默,时不时望着远方,目光毫无焦距。

在距离皇城还有五里路程左右时,天公不作美,飘起了小雪夹杂着雨水。车夫问萧文是否继续前行,萧文盯着飘雪,轻叹,让车夫继续行车。

回到相府,萧文紧闭房门,拒绝任何访客。小才早在大半个月前回来了,听皇帝说萧文去水漪调查堤坝倒塌之事,准备前往水漪辅佐萧文,谁知就在第二天,皇城上下都在讨论萧文堕入弋江身亡一事,小才被此事拖了步伐,每天为了解决流言蜚语而忙碌,尽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的是在关键时刻,也就是百姓催促萧文出来证明事件虚假性的时候,萧文一身萧然地回来了,只是消瘦了许多,还拒绝访客拜访。

小才每日在萧文房前等着,可萧文除了每日按时用膳,门几乎没打开过,还时不时从里面传来用力的咳嗽声。

“相爷……”今日皇帝让公公带相爷入宫,可里面依旧是不停的咳嗽声,萧文对于外面的呼喊不给予任何回应。

小才犹豫了一刻,还是继续开口:“相爷,皇上召您入宫啊!”

小才本以为又没有回应,正打算告诉公公改日再来,可出乎意料的是萧文打开了门,只是比起前些天看起来更虚弱了。

“相爷……”小才想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萧文突然的咳嗽吓到,连忙扶住他。萧文摇摇头,声音虚弱的不像话:“走吧。”

萧文以前身形本就纤瘦,如今更是消瘦,几乎风一吹就会倒下,小才小心翼翼地将萧文扶上马车,看萧文虚弱地靠在车厢上,十分担忧地坐在车夫旁。

一路上萧文隐忍的咳嗽声让小才心疼不已,若是当初和相爷一起回来就好了,小才想。对于萧文这些天一点儿都不了解的小才,是有心为萧文排忧却不知如何做起。

“相爷,到了。”萧文身边低沉的气压让小才很是不舒服,他从未感受过萧文如此颓废的气息。

见着萧文入了书房,小才满脑子胡思乱想,他是真的希望萧文能过得好,可是,可是这样的萧文让他感受到了绝望的冷寂。

“子书,你这些日子都……”皇帝见萧文进来,略微激动地迎上去,可是看着弱不禁风的萧文,皇帝也不免严肃起来了。

“咳咳……咳!”萧文开口便是痛苦的咳嗽,他觉得自己的肺好似被千千万万的蚂蚁啃噬,每一次咳嗽都痛苦不堪。

皇帝不知如何开口,当初是他让萧文去往水漪调查事故,尽管他不知道这些日子萧文经历了什么,但归功到底一切都是因为他引起的。

“咳……咳……”萧文努力地抑制咳嗽,几乎没有什么成效,他十分不甘,深吸一口气,开口:“沂潋,薛伽……”说完便是更猛烈的咳嗽,若没记错,那男人是叫薛伽。

皇帝对于萧文此时的状况是手足无措,听萧文道出两人名字,稍是一想,也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沂潋是薛伽的人?你……这是薛伽所为?”

萧文痛苦地点点头。

“若是早些料到今日,当初就不应该仁慈放他一条生路!”皇帝很是气愤,初见薛伽便觉得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以为他会因为满腹野心而努力,却没想到他不仅怀有逆反之心,心思还如此狠毒。若不是当初萧文请求从轻发落,薛伽如今怎会活在世上。

“子书,他们朕是不会放过的!可是你这身体……”皇帝气愤归气愤,但萧文此时痛苦不堪也惹得他心疼。

“咳…臣今日…还有一事……”萧文每说几字都得大喘气,很是难受,“臣……恳请皇上革臣之职…允臣隐居江湖……”

皇帝想挽留的话卡在喉咙,萧文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他不愿强迫他在朝廷中和那些庸臣勾心斗角,可是萧文此时的状况怎能让人放心的任由他而去呢?

“不过……恳请皇上…于年后三月初…再罢臣之职……咳!”皇帝觉得萧文现在提什么要求他都愿意满足,尽管他并不明白萧文的举动是为何。

“子书,你这病情……病情?对了!皇宫这么多御医,都是精挑万选的好大夫,总会有那么一个能治好你的!”皇帝突然才想起皇宫里还有着医术高明的御医,只要他一声令下,有谁敢不给萧文医治?

萧文苦笑,摇摇头。其实他的病情并非是没有抑制的办法,只是他如今对于生命,早已没有年少时那般迫切,死了便是死了,倒也是种解脱。如此自暴自弃的心理,怕是世间再好的神医,也医不好自己吧。

皇帝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萧文,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这十年来,根本就没有看透过他,只知道他忠心自己,除此之外,他好像一无所知。

因为身体原因,萧文也不久留,行了礼便离开。小才见萧文出来,利落地扶住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倒了。

临近一月,街上许多人家早早挂上红灯笼,买好年货,做好过元旦的准备。可大红灯笼看着是喜庆,但百姓们大多都在家中烤着火炉,这街上,却是冷冷清清。

萧文挑着车帘也不多看,没一会便收了手,在温暖的车厢内睡去。

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萧文也适时地醒来,掀开帘布,萧文有些惊讶地发现王颐娅竟站在门口。

待萧文下了车,王颐娅上前,行了礼。“咳…这冷的天,你出来作甚?”萧文有些不解,王颐娅站在萧文右侧略后,跟着萧文进了府,才道:“今日民妇从秋茖居回来,听青妤说相爷早晨去了宫中,想着相爷没吩咐苒姨不准备午膳,应是回来用膳的,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出来侯着相爷呢。”

秋茖居,萧文才想起一个多月前吩咐小才安置一下王颐娅的住处,都这么久了,也是该回来了,更何况自己都已经回来有些日子了。

“咳…咳咳……”接触到了冷空气,萧文又不自主地咳了起来。先前王颐娅便注意到了萧文莫名的虚弱,又从青妤她们口中了解了萧文近日的情况,故意不主动提起他虚弱的原因,怕惹得萧文伤感,可此时这个情况,她要是不提起几句,倒是显得没心眼了。

萧文尽力抑制想要咳嗽的冲动,却是起了反效果,咳得更厉害了。王颐娅看萧文眼角都已经泛红,额头因为隐忍可以清楚地看见青筋,一时心里也有些难受,伸手轻拍萧文的后背,试图能够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萧文不知道自己咳了多久,他只感觉自己的肺疼得要炸裂。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向王颐娅表达让她先去用膳,自己一个人回房休息片刻。

萧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躺在床上的,他觉得自己此刻十分迷糊,却又十分清醒。

是的,他可以听到屋檐上积雪融化滴落在雪地里的声音,可以听到前厅那些还年轻的孩子们嬉闹调侃的声音,还可以听到大街上还顶着寒风卖年货的商贩闲聊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都不切实际,却又清晰得真实。

隐隐约约,萧文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奴家名为采依,公子莫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