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希区柯克悬念惊悚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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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头颅的价格(2)

他的话,帕内特却还没心思听,也没留意他们被吹到这儿并不是钓鱼时迷了路。别的东西充满了他的脑子,一些粉红色、紫色,带条纹像彩虹一样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些东西真是给他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把一个在酒里足足泡了两年的人和酒精完全分开实在是很难。

船在变得平静的海面上轻快地滑行。帕内特的手脚都绑在船板上,他就不停地动他的嘴,颠三倒四地背小时候学的诗。可惜只有卡来卡一个听众。他可不关心诗的韵脚,只是偶尔在帕内特头上泼点儿海水,或者给他盖上席子挡住阳光,或者喂他几口可可奶,当然,每天还替他把胡子梳梳。

他们平静地航行,但越来越强的贸易风使得船走得越来越慢,卡来卡只好冒险向东航行。这时帕内特的脸色也渐渐开始正常了而不再像腐烂的海藻。

一有机会卡来卡就登上一些小岛,把一些土豆和米饭在锅里煮熟,但这是很危险的。有一次划着小艇的两个白人把他们截住了,卡来卡来不及隐藏逃亡黑奴的痕迹,他也没这样做,只是在对方划到五十码左右的时候用步枪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把对方其中的一个打死了,而且打沉了他们的船。

“我这边有个弹孔,你最好堵上它。”帕内特叫道。

卡来卡解开他的绳子,把那个弹孔堵上了。帕内特伸了伸胳膊,好奇地东看西看。

“你不是幻影,是个真人。”帕内特瞪着卡来卡说,“我说,你是真的,不是个幻影。看来我快好了。”

停了一会,他又问:“咱们这是到哪儿去?”

“芭比。”卡来卡回答,这个名称是巴格维勒的土语。

帕内特吹了声口哨,驾驶这种连篷都没有的船是很难跑八百英里的。他不禁对卡来卡肃然起敬,这真是个能干的小个子。

“那么,你家在芭比那里?”帕内特问。“是的。”

“好吧,船长,”帕内特说,“继续前进,我不知道你带我到这儿来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想以后我会明白的。”

起初帕内特还很虚弱,但卡来卡的可可豆和甜土豆使他的力气和神志开始恢复了。后来他品着海水的咸味居然能把酒忘掉好几个小时。而且奇怪的是,当酒精在他体内渐渐消失,福浮堤的经历也消失在他的记忆中了。这真是两个古怪的水手,一个土著,另一个是正在康复的病人,但他们相处得非常好。

第三周时,帕内特注意到卡来卡一整天什么也没吃,他们的食物吃光了。

“嘿,不能这样。”他叫道,“你把最后一点可可豆也给我了,你得留点给自己。”

“我讨厌吃那东西。”卡来卡简单地回答说。

天海之间只有海水拍打船底和船板的咚吱声。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帕内特一直在想,想了很多事,有时脸上显出很痛苦的表情。的确,思考并非总是旅途良伴,尤其被拉回过去的记忆不见得那么好受。但帕内特现在却不得不对他荒唐的过去进行回忆,他一次次地想逃离它们,但他现在觉得无处可逃,他想自己只有面对过去,然后把他们击倒。

在第二十九天上,他们就剩一点点水了。卡来卡用可可豆壳舀上这点水,让帕内特喝下去。现在,这个异教徒又把照料帕内特的责任承担了起来,直到他把桶板上的最后一点水刮到刀刃上,让帕内特咽了下去。

在第三十六天,他们看见了咯塞尔岛,那岛就像是从水平线上冒出来的一堵绿墙。卡来卡可以松一口气了,六百英里是他过去这段时间的航程,而且用的是这条没什么航海装备,甚至连海图也没有的船。这个成就确实了不起,但他们并没停留多久,很快他们又出发了。

风在中午停了。海水变得像油一样稠,空气让人发闷,卡来卡知道风暴就快来了,但他别无选择,继续前进是他唯一能做的。

前进。他在船上绑住了所有东西,然后集中力量划桨。不久,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带白色沙滩的小岛。最后,风暴在还差两英里上岛时来了,尽管如此,他们已经算走运的了。

这时卡来卡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帕内特也只能勉强抬起胳膊,而不断涌起的海浪,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地打向他们的船。没人知道卡来卡是怎么干的,但他最后还是靠岸了。

反正好像是命中注定,他一次次把那个白人救下来,直到最后他又把帕内特带回岸边。当他们上岸时都快晕过去了,不过都还活着,而且帕内特的衣角一直被卡来卡紧紧抓着。

一个星期过去了。帕内特用岛上无穷无尽的可可豆把自己养胖。卡来卡则在修补他的船。船严重进水了,但他的货物没受到丝毫损害,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磨难就要结束了,巴格维勒岛——卡来卡的家乡。

“芭比就在那边?”帕内特问。

“是的。”卡来卡回答。

“上帝哟!太好了。”帕内特叫道,“大英帝国只能管到这儿了。老伙计,他们只能到这儿,不能再远了。”

这一点卡来卡也很清楚,如果世上有一件事让他害怕,那就是斐济高等法庭的治安法官,他有权制裁任何违法的行为。

卡来卡在海峡这边还会因为偷窃而被起诉,但到此为止,卡来卡知道,在巴格维勒岛,他可以干任何事而不会受到惩罚。

至于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帕内特,他慢慢恢复了身体的健康,而且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把他灵魂中那些邪恶的东西都洗掉了。湿润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使他重新充满活力,使他有力气到水里游泳或者帮卡来卡修船。没事的时候,几个小时可以被他用来在沙滩上挖坑,或者欣赏小海贝壳的古怪花纹,要不就在海滩上游荡,唱着歌,享受他从前很少留意到的生活的美好之处。

卡来卡是唯一让他感到迷惑的,不过这并没让他感到什么不安,他像孩子一样对此一笑了之。他想到的是,卡来卡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最后,帕内特还是开始猜想卡来卡带他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友谊?一定是这样的。想到这里,帕内特把头转向了卡来卡。

“嘿,卡来卡,你是怕因为偷窃被他们起诉?别理他们。你这老家伙。如果他们敢找你麻烦,我一定跟他们干一架,我甚至可以告诉他们是我偷了东西。”

卡来卡没答话,只是埋头擦他的步枪,安静得就像个哑巴。

“不,他没听见,”帕内特咕哝着,“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我真想知道。老家伙,你活像只猫独来独往。上帝证明,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想——”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卡来卡,你是怕自己逃跑把我连累了,你是怕一个奴隶逃走会把他的朋友连累了才带上我,是这样吗?对吧?”

“嗯。”卡来卡回答得很含糊,看了一眼帕内特,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巴格维勒岛,然后低下头继续擦他的枪。这个海岛土著真像是个谜一样。

他们在两天后到达巴格维勒岛。

他们在绚烂的朝霞中把船开进了一个小小的海湾,这时海岛还在睡梦中,缓缓地一呼一吸。帕内特跳下船跑到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色,感到美极了。这时小个子卡来卡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他卸下布,小刀,还有烟草,然后是子弹盒,步枪,以及他的小斧头。这些东西微微受了点潮,但擦过的那些武器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帕内特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把他看到的景色描写出来,直到一串串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来。他转过身,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背后站着卡来卡,背着枪,还拿着斧子。

“嘿!”帕内特叫道,显得很快活,“老伙计,你想干什么?”

“我想,”卡来卡慢慢地说,莫·杰克先前见过的古怪的光又在他的眼里闪过——就像鲨鱼冲你眨眼——“我想把你的头颅拿下来。”

“什么?头颅?谁的?我的?”“是的。”卡来卡回答得很简短。

事实就是如此,所有谜团的答案就是这个。这个土著迷上了这个流浪汉的脑袋。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帕内特的红胡子出卖了他自己。在卡来卡的家乡,一个白人的头颅,熏好的头颅,是一笔连钱财,土地,酋长的荣誉和姑娘的爱情都比不上的。所以这个土著制定了计划,耐心地等待,使用各种方法,甚至甘愿做这个白人的保姆,给他喂食,给他梳胡子。他所做的就是要把帕内特平安、健康地带到这儿,然后安全、从容地把他的胜利果实摘取下来。

这一切帕内特很快就明白了,这些是如此惊人,几乎没有白人曾想到过。但他现在正清醒地身处事中。帕内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从人的胸腔深处发出,就像一个大大的笑话刚刚被它们的主人听到了。笑声穿透隆隆的海浪声,把海鸟从峭壁上的巢中惊起,绕着阳光久久地飞翔。最后,修正的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帕内特的财产清单为:名字、一身破衣烂衫、一部漂亮的红胡子,此外,一个灵魂也得算上,这个灵魂在他唯一的朋友的帮助下恢复了健康和活力。

很快,帕内特就平静下来了,他对卡来卡说:“要我的脑袋?那就拿去吧!不过,我的脑袋也太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