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裂国:民国军阀往事之西南军阀
3162200000075

第75章 新桂系篇(39)

当然,这才开了个头,前一阵毛泽东不是抛出了八项和平条件吗?李宗仁为了和谈,自然是立即作出了回应,抛出了七项主张,基本同意了中共方面的要求,原本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结果,蒋系又开始炸刺了。首先行政院那边发难,啰里啰唆扯了堆废话,最后归结起来三个字——办不到;而后声言不干预国家大事的下野之人蒋介石也莫名其妙地发言了,直斥李宗仁此举,认为“直等于投降”;再然后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当时是台湾省主席的陈诚也当面向赴台的程思远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大概意思是李宗仁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这么大事不跟中常会讨论也就罢了,怎么连行政院都不知会一声呢?你们这还把责任内阁当回事吗?我看这么着,以后德公要办什么事,先找几个专家研究过了再弄。陈诚的意思无非是别以为你当了总统就了不得了,民国的天还是我们的天,你要想独断专行,告诉你,门都没有!瞧瞧,蒋介石手下的一条哈巴狗都那么嚣张,李宗仁这活还干得下去吗?到最后,李宗仁的诚意在中共眼里就成了成心——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演戏是吧?

然后就是军事。不用说,李宗仁能管得着的也就是他们广西的那些子弟兵,至于黄埔系的那些个将领,一个二个正眼都不带瞧李宗仁的,遇事就到奉化向老头子汇报。这些倒还是小事,李宗仁最愤怒的莫过于他连江防计划都做不得主。

在渡江战役之前,国防部作战厅厅长蔡文治提出了个江防方案,说应在长江江面较狭而北岸支流较多的南京向上下游延伸江岸部署重兵,而江阴以下江面宽阔且北岸没有支流的地段不必用重兵防守。蔡文治的方案当然有道理,李宗仁和顾祝同都表示同意,结果就有不同意的,此公就是江防司令汤恩伯——汤恩伯同志前不久刚把恩师陈仪给告发了,如今因为“忠诚不贰”在老头子那边红得发紫。

汤恩伯这个活土匪眼里只有蒋介石一人,不要说李宗仁这位老冤家不在他眼里,就是同一个系统的何应钦和顾祝同也同样不在他眼里,大家说,李宗仁能怎么办呢?

还没完,接下来要表演的是被李宗仁抢去了副总统之位,如今当上了行政院院长的孙科。行政院此前就因为李宗仁同意了毛泽东的和谈主张而发过话了,这次干脆以实际行动来拆台,在李宗仁表态第二天,孙科便以此为由策动阁员离宁赴沪,而后,立法院的CC系分子也跟了风走了。结果到了1月29日大年初一,南京城内的要员只剩下了于右任和居正两位元老,实在是凄惨至极。李宗仁也没办法,只好在2月1日去上海,结果真有下马威,居然在机场接机的一个内阁成员都没有。李宗仁按捺住自己的不快,去见孙科,孙科说南京不行了,我们马上准备去广州了,会议不欢而散。孙科果然在2月4日将内阁搬去广州,而立法院随即响应,甚至老蒋此时也发指令说要中常委也搬去广州,准备把李宗仁架空了。

李宗仁确实如蒋介石所愿被架空了,甚至中共还为此戏谑国民政府“它是存在于南京吗?南京没有行政机关。它是存在于广州吗?广州没有行政首脑。它是存在于上海吗?上海既没有行政机关,又没有行政首脑。它是存在于奉化吗?奉化只有一个宣布‘退休’了的伪总统,别的什么都没有。”而李宗仁更是感慨:“这种政出多门、一国三公的情形,谁也不能做事,我如何能领导?”

和不成战不成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国府的一班文武大臣又有几个真正说有力挽狂澜的决心呢?或者说,即便有这个决心,又还有多少可能性呢?至少蒋介石对保住大陆已经不抱希望,他已经开始将能运的黄金外汇全部运到台湾,准备在台湾组一个小朝廷,并将口号改成反攻大陆了。当然了,蒋介石还有条退路,还能有条底裤遮遮羞,但是,李宗仁能怎么办呢?他所能做的也无非是趁着中共还未渡江,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可供李宗仁选择的路线并不多,无非两条,要么是和,要么是战,那就一步步来吧。李宗仁要跟中共寻求和解,说实话李宗仁自己内心也矛盾得很,因为他甚至还没有将一个极端重要的问题搞清楚——他所谓的和谈究竟是将桂系当成利益主体呢,抑或是将国民政府当成利益主体?从当时的局势而论,显然前者会有更多的机会,毕竟当时中共的主攻方向还是蒋系,然而,问题是,即便中共愿意暂时接纳桂系,像桂系这般尚有一定实力、跟中共又有如此历史恩怨的派系,他们如此的尴尬地位又能保持多久呢?如桂系这样的情况在国民党内部尚且不见容于他人,又何况是与其积怨已久的中共呢?李宗仁当然不愿意当里外不是人的孤魂野鬼,更何况,李宗仁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果仅仅是苟安于一方诸侯的地位,他又为什么要跟蒋介石争斗这么多年呢?

那么李宗仁将国民政府当成利益主体又将如何呢?这里的问题是,如果李宗仁站在国民政府的立场上,那么他就无法将蒋介石抛诸脑后,道理再清楚不过,没有蒋介石的支持,他李宗仁何德何能可以代表国民政府呢?蒋介石确实下野了,他的嫡系也基本完蛋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蒋系依然是国民党内最有影响力的派系。然而,如果李宗仁要去代表蒋介石的意愿来谈判,中共又凭什么愿意敞开大门呢?再者说,蒋介石又怎么会愿意让李宗仁跟中共达成和解呢?如果李宗仁达成了和解,那蒋介石又要往哪摆呢?李宗仁当然想把自己当成是国府的总统,但问题是,他这个总统就真的有资格代表国民党政府吗?

当然,当时的李宗仁尚满怀豪情,他依然不愿放下身价也不愿将自己摆在失败者的位置,更不愿将自己仅仅当成是桂系的首脑,因此,他提出的谈判条件必然不可能被中共所接受——因为在这样的基础上,李宗仁的条件是:划江而治,形成南北两朝。试问,有哪个胜利者会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而跟一个实际已经失败却不愿承认失败的失败者去达成所谓的平等协议呢?毫无悬念,中共固然可以对桂系宽大处理,甚至暂时一定程度默认其既有地位,但是划江而治的条件是中共坚决不会同意的,最后出台的《国共停战协定》也说明了这一点。

李宗仁拿到这份协定后可谓是五味杂陈,如果他要苟且偷安,根据中共方面的暗示,或许他可以接受这个条件——尽管他无法保证中共能在多长时间内多大程度上包容桂系,但是,尚存一线侥幸心理的李宗仁偏偏又拿不定主意,甚至他还为此将协定给溪口的蒋介石过目——蒋介石所能给出的答案当然不猜也知道。老大拿不定主意,桂系内部更是一人一个说法,照黄劭竑的意思,局面到了这个地步,能保住桂系的地位就已经求之不得了,当然应该果断答应,为此他还对李宗仁将协定给蒋介石过目非常不爽,但是,心高气傲的白崇禧却不愿就此收手,他认为可以联合蒋系力量作最后一搏——这大概就是后来周恩来说白健生不懂政治的由来。吵吵闹闹之下,李宗仁终究还是不能下决心,最后一拖再拖,并在19日提出要延期签字——当时中共给定的最后期限是20日。已经做好了渡江准备的中共当然不会容许一个失败者还在那忸怩作态,果断拒绝了李宗仁的请求,表示如果李宗仁再不签字,他们将于20日夜发布进军江南的命令,而李宗仁,到了也没有签字,气得黄劭竑直接飞去香港,跟李宗仁再度分道扬镳。

李宗仁拒绝签字,和谈宣告破裂,而接下来,也唯有一战了。以当时的情形,宁沪两地守无可守,包括白崇禧、何应钦和顾祝同在内也都持此议,但是白崇禧却表示他有信心守住武汉以及西南半壁,为此他提议弃守宁沪,将汤恩伯的部队调到浙赣线和南浔线,与华中白崇禧的部队互为掎角,以此顽抗。当然了,以汤恩伯忠臣顺子的个性,没有蒋介石亲自发话,他是不会合作的,于是,白崇禧又向李宗仁提议,要他和蒋介石摊牌——要么蒋介石全面放手,由李宗仁全面掌权,要么干脆李宗仁辞职出国,蒋介石复职。

于是,22日,李宗仁、白崇禧和何应钦分别飞抵杭州,跟蒋介石会晤。蒋介石是何等样人?自然早猜到了李宗仁的来意,因此他早就想到了应对李宗仁的办法。一开场他便抛出一份联名通电,表示和谈已经破裂,他希望李宗仁跟他一块在这份电报上签字,表明抵抗到底的决心——言下之意是,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别想抛开我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蒋介石自然不怕破罐破摔,反正大不了就去台湾,但李宗仁怎么办?蒋介石这出端得歹毒,他要让李宗仁连最后跟中共单独谈判的机会都没有。李宗仁万没想到蒋介石会先给他这么个下马威,只好含糊地表示为和谈而来,如果要战,就请总裁复职,而在蒋介石询问其对和谈的态度后,李宗仁也表示希望再派人去北平谈一次。蒋介石自然不会给李宗仁这样的机会,他当即表示现在中共已经渡江,和谈的可能已经失去了,现在只能一战了。

蒋介石不愧是政坛老手,轻描淡写之下就完全牵制住了李宗仁,而李宗仁无奈,只好把话题岔开,表示南京即将失守,现在该怎么办?蒋介石当然滑头得很,表示我一定支持你就对了——实际支持不支持,蒋介石心里清楚得很。然后,蒋介石还把李宗仁拉到房间里私下面谈,李宗仁表示现在一国三公的情形,他干不下去,暗示蒋介石放手。结果蒋介石再度四两拨千斤,扯了句没咸没淡的,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而李宗仁也终究脸皮不够厚,没玩过老狐狸蒋介石,摊牌也就没摊成。

杭州一行殊无裨益,要说的话,也只是蒋介石胁迫李宗仁跟他上同一条船,当然,李宗仁又怎会不知道蒋介石可以把他拉上船同时也能在其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把他推下船呢?说难听点,蒋介石不就希望临死拉个垫背的吗?没有得到任何结果的李宗仁此时的心境当然堪为愤懑,南京已然守不住了,他该何去何从?他是要战,但是汤恩伯打定主意死守上海,而蒋介石一口一个支持,实际却半分支持也没有,他怎么战?和不成也战不成,如今的李宗仁,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罢了。李宗仁很快就要跟南京这块带给他无数回忆、有荣耀有酸楚的六朝古都说再见了,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地方,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错呢?事实上,即便是事后多年,李宗仁也依然没有丝毫释怀,他一直对掣肘的蒋介石耿耿于怀,他认为是蒋介石葬送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虽然我们知道,即便蒋介石不掣肘,大概李宗仁也很难力挽狂澜。

局面发展到这个阶段,难道蒋介石放手就会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吗?我想,即便李宗仁自己也很清楚,国民党败局已定,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挽回局面了,他指责蒋介石,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失败找个合适的台阶罢了。

事儿完,出局

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大概李宗仁自己也知道到此为止了,但是,李宗仁又何尝愿意就到此为止呢?李宗仁一介草民,以排长起家,纵横政坛三四十载,所历风浪无数,而今登峰造极,他又怎么愿意用失败来给自己政治生涯的顶峰作了结呢?李宗仁当然不是个不可理喻到不愿意承认失败的人,如今他的表现,与其说是不愿意承认,还不如说是不愿意接受——是的,李宗仁不愿意接受失败,他无法容忍国民党的江山是在他李大总统任上成为泡影的,以此作为政治生涯的终点,李宗仁不甘心!

南京指日告破,然而将自己的失败完全归咎于蒋介石掣肘的李宗仁却并不愿意立即便去广东履职,他想先回到自己的老巢广西,探探风头,而后再作计较。令李宗仁感到灰心丧气的是,老巢广西内他的一众旧部僚属却大多不愿意跟他抱着国民政府这艘破船一道沉没,相反,以广西省参议会议长李任仁为代表的广西大多数官员反对继续做无谓的抵抗,并劝说李宗仁就此罢手,以体育家的风度承认失败——李宗仁早年当过体育老师,为免生灵涂炭,将大权和平交给中共。其实李宗仁自己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局面下,不论他如何振作,都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败局已定,而李任仁等人说的话“都可说理由充分,无懈可击”,“各建议人的态度尤其忠耿可亲”,然而,被旧部一盆冷水差不多浇醒的李宗仁却还是不愿就此束手,而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李宗仁尚存一丝侥幸,而是“我国的传统道德是讴歌‘断头将军’而鄙视‘降将军’的”。换句话说,执拗的李宗仁根本不愿意主动认输,就算要输,他也要别人将其彻彻底底地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