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潜战关东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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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傅景阳客死他乡 在老家摆设灵堂

铁武和天亮两骑赶奔西山老林子。树林子漫山遍野,沟沟岭岭、坎坎坷坷,只能牵马穿行。到江河、大宽、古天等人藏匿的西山山洞,已是太阳落山了,西天晚霞如火。吊锅烧炊,香气四溢。“炖啥呢呀,这么香?”铁武、天亮把马缰绳拴在树上,这么说。

江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烧炊,目光早迎接铁武、天亮,待两人走过来时,江河才回话说:“我镖打一只山鸡,给两位伤员补补身子。你俩咋来啦?有啥战斗任务吗?”说着抬下巴一指篝火周围摆的大石头,说:“坐吧!山洞里太黑。”“喂!都出来吧!”他招呼一声。

铁武等古天、大海和养伤的大宽、康泰从山洞里走出来,才一起坐下,铁武很沉静地摇头说:“没有战斗任务了,从今天起,解散铁血团,分散隐蔽。”“为什么解散铁血团?锄奸运动不进行啦?”众人惊诧,异口同声地反问。

铁武说:“再不解散,我们这个铁血团指定被消灭,我们几位兄弟,不死也得被抓进大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江河念了一句文天祥的名句,以示其不赞同。大宽则直言地说:“打日本鬼子,就不能怕死,更不会怕坐牢,铁武兄弟,铁血团不可以解散呐!”古天深知铁武绝不是畏死之人,“********嘛”。首畏尾的人,他爱国,痛恨日本侵略者,突然提出解散铁血团,必有充分的理由。所以,他没有公开反对,而是说:“铁武兄弟,你讲讲理由,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大海随和地说:“就是就是。”铁武搬出高人赵恩光的指点意见,说,关东州有强大的日本军警势力统治着,我们绝不能蛮干,拿鸡蛋去碰石头。当年地下党搞飞行集会,还要搞武装暴动,结果吃了大亏。许多党员民众被抓,坚持正确意见的书记王永庆遭受打击,直至在狱中被害,使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人家几百人的共产党组织说没就没。还有苏联地工组织,就是放火团,那种组织多么严密,也是说被破获就如秋风扫落叶般干净。我们铁血团才几个人?赵恩光大哥是从胶东过来的,有来头,他建议我们必须解散,转入隐蔽状态,等待时机。他说苏联卫国战争已转入全面反攻,德国法西斯节节败退,一旦苏联、美国、英国等同盟国对日本宣战,那才算时机到来。解散铁血团、锄奸队是暂时的。他说服了多数,少数也只能随和了。

接下来铁武安排江河、大宽、康泰留西山山洞养伤,古天、大海回人力车行,他和天亮把枪支弹药带回市里藏起来。最后他说:“散伙后,我和天亮去复州城傅景阳大哥家,去看望吕姐。上次吕姐想去沈阳看望病倒在沈阳的傅大哥,因为被特务盯上没能去成。这次我和天亮,一是去看望吕姐,二是如果吕姐还没去成沈阳,我和天亮护送吕姐去沈阳,顺便看望傅景阳大哥。我们都很惦挂傅大哥,他可是大连工人运动领袖,是我们的楷模。”古天抢话说:“对对,我也很想去看望傅景阳大哥。”江河很动感情地说:“我和大宽离开东北抗联杨靖宇的独立师,途经沈阳去看望傅景阳大哥,他胃病挺严重。他和文天祥《过零丁洋》那首诗,真是写得太好了,开头几句和末尾两句我还记得。”他颂道:“豪起工运坠牢深,望眼长城漫烟尘。北觅知音横江冷,南归病卧沈州沉。”

他说:“下边两句记不准确,念不出,最末两句是‘文相操节壮士死,坚信冲天大将军’。这个冲天大将军是指农民起义军首领黄巢,傅景阳大哥是工运领袖,他病魔缠身,北上寻觅知音未果,猜是没找到党组织,归途病倒沈阳,有许多无奈,以诗铭志,效先人文天祥和黄巢。而我们如今有志不能伸,实为惭愧!”

铁武听出来江河是借诗说事,便道:“江河,眼前的困难处境,我坚信是暂时的。我们现在解散铁血团,转入隐蔽,正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傅景阳大哥多次写成字贴赠送给过侯立鉴师傅和转捎给他儿子,其用意是鼓励我们投笔从戎,为国而战。我说的等待时机,实则是保存实力的办法,当年地下党地高官王永庆同错误意见做斗争,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没让侯立鉴的支部党员们上街搞飞行集会。从胶东来的赵恩光大哥,也是出于保存实力以待时机这种考虑,才提醒我们的。江河,我劝你可不要急躁。”说到这儿,铁武也不想再费口舌了,把装有枪支弹药的兜囊搭在马背上,与天亮连夜返回市里。

铁武和天亮把枪支弹药藏进镖局。

翌日,买了礼物,带够盘缠,便又骤马上路了,铁木兰也骑马跟上来,当他们来到复州古城的后街上,远远望到傅景阳家院大门口时,便是一惊,惊愣在那儿了,马也踟蹰不前。

原来傅家大门口两边挂着显眼的白布灵幡在风中飘荡,大门敞开,没有了监视的特务汉奸,也没有守门的那只通人性的黑狗,有倒有邻里们出入,手里拿着两三刀烧纸。“是谁死啦?”天亮以至铁武、木兰的脑袋“嗡—”地老大,心跳嘭嘭地加速。赶快下马,三匹马缰连环往树上一拴,快步走进院子。听到上房有泣声,是女人的啜泣悲声和男童哭声。

上房外屋设灵堂,地中央靠屋后墙摆张八仙桌,桌上供奉灵牌,略前两侧蜡台上烛光挺拔,还有盏常明灯。灵牌前一尊香炉,香炉插满了香,缭绕的香烟氤氲罩着灵牌。地下放一泥盆,盆里烧燃着黄裱纸,纸灰如黑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傅景阳妻子,铁武、木兰称吕姐,穿着孝鞋,把布蒙在鞋帮上,鞔上白布叫孝鞋。吕姐眼睛都哭肿了,她方才陪吊唁的邻里谈话,勾起伤心的往事,便哭个不停。八仙桌另一边是穿孝鞋的傅毅,父亲去逝,他伤心地豪淘大哭,嗓子都哑了。更让人痛心的是那只通人性的黑狗,就木然如石地站立八仙桌前,两眼直视着八仙桌上供奉的灵牌,烟雾散开的瞬间,便能看清灵牌上傅景阳的遗照和傅景阳之灵位几个金色大字,是傅毅的私塾先生写的,字迹公正。一靠墙的条凳上摞有几刀烧纸,八仙桌边放有几封香,香炉前摆有几个瓷碟盛有扒皮鸡蛋(白果)、炉果(点心)和李杏水果,还一碟点有红点的小馒头等供品。这弥补了傅景阳生前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之不足,其实只是活人的一份心思。

天亮和铁武、木兰兄妹进来。仿佛带来了生气和新的谈话内容,连那只几天来都木然无声的黑狗的眼睛也有了光亮,它走过来,对天亮摇了摇尾巴,嗅了嗅铁武身上的味道翻查它脑海中残留的记忆。还注意地看了铁武一眼,它仿佛记起来曾护送天亮来此而那个一直骑上院墙上的那个男青年。对木兰它不熟了,但是随天亮来的,天亮下意识抚摸一下黑狗头说:“自己人!”黑狗表示出亲热,也嗅了嗅木兰身上的味道。正重地看了木兰一眼,它会记住这个散发芳香味的女性。见天亮哭泣,铁武眼圈湿润,木兰也啜泣,黑狗情绪开始激动,回到八仙桌前趴那“呜—呜—”哭嚎,声音悲怆,两眼吧答地落泪。

“姐,我姐夫是啥时候去世的?你去没去沈阳看望他呀?”天亮拉起姐姐的手问。吕姐已泣不成声。外甥傅毅也拥过来抱着舅舅哭。天亮也被感染得哭了起来。天亮和姐姐、外甥傅毅哭成一团。铁武插不上话,但傅景阳去世已成事实,他便带妹妹木兰过来拈香,点燃举香说:“傅景阳大哥,我是本想与天亮陪吕姐去沈阳看您的,万没想到您已仙逝。我得改吊唁了,我先借花献佛,傅大哥,您一路走好啊!”说完大拜,然后上香插到香炉里,退到一旁,给木兰让位置。木兰照学,照说,照做,也给傅景阳大哥上了三炷香,而后又蹲下,和二哥铁武给傅景阳烧纸。铁武说:“给死者烧纸可不能闷着烧,得跟死者说话。”“为啥呀?”木兰不懂。铁武教她说,这烧纸是用纸镊子打刻上纸钱的,打镊子时,地下是铺上柴灰的,纸钱印迹才清晰。可烧了就化为灰烬,就意味着纸钱,就是冥币已送去了阴间,给谁烧的纸就得跟谁说话,让他把钱收了。木兰说:“我见过咱爸给爷奶烧纸,咱妈给咱姥爷烧纸。你说吧,给傅景阳大哥烧纸咋告诉他?”铁武便有模有样地说:“傅大哥,我不知道您已过世,没有准备,只能借花献佛,我给你烧纸,这钱您收好呀。我还会给上很多香,烧很多纸,为你丧事操办,通知很多人来吊唁,我是特别崇拜您的,我不能让您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走的。”一边说一边拨挑着燃烧着的烧纸,纸灰片像飞起的蝴蝶起舞。

这时,情绪稳定下来的傅景阳的妻子开始敬谢客人,此时自是说些感谢铁武、木兰兄妹的话,自然还要介绍傅景阳之死的原由情况。原来,傅景阳的妻子是位很贤惠、很细心能为别人着想的女人。上次她去沈阳被特务盯梢没走成,弄得她有些后怕,如果没有黑狗帮她,她把独眼龙带去沈阳,那她男人傅景阳就危险了,必被抓回来不可。同时,还会连累照顾她男人的高吉山和戚鸣山(铭三)。想想她都后怕得打哆嗦。所以她没再敢策动去沈阳探亲之事。可与傅景阳成为夫妻,那可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太幸运了,生出来就成了傅大哥的邻家小妹,终结成连理,这爱情的火燃经得风雨,时刻都在思念。她终于下定北上去沈阳的决心,哪怕从此一去不回,也要与丈夫团聚,即便飘泊他乡,也不后悔。她开始准备了,决定带儿子和黑狗,再带上一小盆傅景阳喜欢的菊花。但就在她去私塾学堂向先生给儿子告假时,先生说:“从沈阳来位姓戚的青年找到私学堂来,打听傅毅,想去你家。我说你家大门口有特务和便衣警察,很不安全。我正想咋去找你,你来的正好。”

那青年见到傅景阳妻子就哭了,说:“傅婶,我傅景阳大叔半月之前就去世了。我父亲出钱买的棺材,埋葬在塔儿湾坟地了。”这噩耗如晴天霹雳,一下就把傅景阳的妻子击垮了,当时便觉天旋地转,晃晃悠悠便坐在了地上,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他傅婶,节哀顺便吧!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傅先生一直病魔缠身……”先生开始劝解。那青年是戚鸣山(铭三)的儿子叫长崑,在傅景阳的妻子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告诉她说,傅大叔病逝之前,便派高吉山叔叔赶回大连通知家人,我父亲说,有一柄剑,一条皮带,几幅字帖,还有家信,带回大连了。傅妻愣然地说:“高吉山没有来我家呀!这是咋回事呢?”长崑说:“我父亲说,半个多月了,没见你们家有什么动静,他有些担心,便派我来看一看,原来高吉山叔叔他没有回来,真不知又出啥岔子啦?”

傅景阳的妻子没有了主意,她还要不要去沈阳呀?她跟长崑说,也请教先生。先生说:“你不能马上迁坟,去也是去坟上烧纸,那还不如在家设置灵堂,供奉灵牌和遗像,以便邻里和亲朋吊唁,祭奠死者亡灵,让活着的人送死者一程。”先生这是实在话,傅妻同意这么做。出于安全考虑,她不敢把长崑带回自己的家,便把儿子傅毅拉过来,对长崑说:“长崑哪,你把你景阳大叔有啥话要交待的,对婶和你傅毅弟弟说说。”长崑说:“我景阳大叔,把有些物件和信件都交给高吉山大叔带过来了。高叔没来,那定是出啥岔子了。不过有件事,我父亲和我母亲还有我,都听他讲了多少遍。”

“啥事?”傅婶问,小傅毅也引起了重视,他知道父亲死了,他一直在流泪。长崑学给他们母子听,其实就是傅景阳说,最近他老是做同一样一个梦,总是梦见大连黑石礁伐海(海啸),海浪滔天,海峰上拥来几十艘日本海盗船,倭寇们冲杀上岸,杀进了黑石礁村。而辽东总兵刘江的将士们埋伏在那里,与倭寇们展开了厮杀,杀得倭寇尸横遍地,俘虏被押走了,托浮鲨鱼的海水把黑石礁村淹没了,一切都平静了。一个星期之后海水才退下去,倭寇们的尸首不见了,只剩下一条脑门上印着日本太阳旗的鲨鱼的尸体。脑门上的太阳旗印迹被一刀砍成两半,死鱼眼是最难看的。

我景阳叔说,这就是我的遗嘱,请转告我的妻子和儿子。还让她转告大连工学会的同仁,当年领导工人运动的会长傅景阳,不久也将去见离世的侯立鉴、金伯阳、王立功诸位战友和朋友,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是听海碰子们讲的。望海埚刘江歼灭倭寇那是明朝的事儿。我怎么把这样两件事总是扯到一起呢?长崑毕竟是晚辈,也许戚鸣山(铭三)能说得更清楚些。

傅婶说:“长崑哪,我家那边有警察特务盯着,你不能去,若不你就回去吧,免得你父母挂念。”说着把自己要去沈阳用的路费给了长崑,然后感谢说:“向你父母问好,多亏你父和高吉山照顾我家景阳。”

先把戚长崑送走,去了火车站。然后由先生帮助操办,找碑刻店用上等木材制一付灵牌,由先生挥毫写上“傅景阳之灵位”,请回家**奉灵堂之上。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讲的人哽咽,听得人一片唏嘘,这是英雄之死,天无颜色,六月飞雪,海荡江翻,哮天云霓。傅景阳临终(才42岁,属壮志未酬的年龄)总是做同一个梦,那个大连黑石礁伐海(海啸)歼倭的梦,那个梦境引人深思,就如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发现桃花园那样令人神往,引人深思。他为啥说这是他对妻子和儿子的一份遗嘱?又为何要告知大连工学会的同仁?他编织伐海歼倭的梦境里的神话故事的真正用意,也许会产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后果,但思维敏捷且又特别崇拜他的铁武,少镖头铁武,走向闯北,多次接触过抗日游击队、抗日联军、苏联特工,去过亲二伯父的边境客栈,再联想起傅景阳大哥赠给他儿子傅毅的字帖,是天亮从奉天(沈阳)带回来的,是唐朝诗人李贺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铁武便明白傅景阳大哥的良苦用心和其深远的含意。

傅嫂描述傅景阳说的伐海歼倭的梦境时,神情很投入,很忠贞,目光坚定。这令铁武、铁木兰兄妹很感动。可说到携带遗物和家信的高吉山失踪时,这让铁武心里十分担忧,猜不透在哪儿发生了意外?他知道大连工学会总干事高吉山是位忠于职守、忠于朋友、忠于信仰的人,他曾受病倒在奉天(沈阳)的傅景阳的指派,千辛万苦回到大连寻找原工学会的骨干们,最后只找到局外的朋友铁武和古天。高吉山没有来到复州,那定是半路上出事了。他不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人,当时没敢往深说这事。

有称他傅婶的,有称傅嫂的,铁武和妹妹木兰习惯从(吕)天亮那边论,称她吕姐。吕景荣是水流千转归大海,讲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惦挂早点给丈夫迁坟的事,她说:“都说人死入土为安,可埋在异土他乡,总是让人心里在半空悬着似地,没着没落,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