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邓鹤皋发愁的,一是他对当地情况不熟,二是党是秘密组织,不易公开活动,所以营救傅景阳、侯立鉴等被捕的同志,劫狱是不可能的,与日本当局尤其警察署打交道就显得更为困难。拿不出具体营救方案,就只能在营救渠道上去考虑。这事用不到召开地委会议,王立功被通缉,把人集中在杨志云这儿更是冒险,工学会总部那边,总干事高吉山,干事金永绪,副会长戚铭三都在通缉之列,已经躲出去了。他与杨志云、唐宏经三人集在一起已经是不容易的。三个人商量一通。决定让没有暴露身份的杨志云去工学会,指导那里的同志以公开名义,去向关东州厅提出抗议要求放人。让王立功、张炽向全国总工会、全国铁路总工会及比较出名的各市地总工会发出呼吁函,向《北满工人》、《工人之路》等报刊报社写稿,呼吁声援。邓鹤皋说这事他找王立功、张炽单独布置。他自己要通过信函或派人向北方区委汇报福纺厂罢工复工、大连地委建设及营救遇难同志的行动已展开,请求上级领导关注和协助。唐宏经负责工运,除要继续领导工运,他主动请缨,通过民间渠道,托亲戚找朋友,去大连警署进行活动。这让邓鹤皋和杨志云刮目相看,说:“你真能托到人去警署?而且能与吉野大佐和副警官武田东营说得上去话?”唐宏经笑道:“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肥猪走吗?为营救侯立鉴,那是侯立鉴第一次被捕,傅景阳就这么干过,他通过关系托一个叫渡边一郎的日本资本家去找过武田警官,而且是平起平坐。那个渡边先生是铁记镖局铁镖头的大舅哥。”“那你跟铁镖头熟吗?”邓鹤皋问,显然他很感兴趣。唐宏经说:“经常拉我的那个人力车夫古天,他是傅景阳的朋友,他是车行老大,而且是柳家武馆的门徒。他神通广大。有他帮我就成。”“可靠?”邓鹤皋问。唐宏经答:“傅景阳的朋友,傅景阳被捕是他给工学会总部报的信。我们才避开危险。”说着时还溢出感激之情。
三人分头行动。唐宏经遭当局通缉追捕,逼得他狡兔三窟,他又换了一个藏身之所。就在沙河口大政广场日本大衙门(警察所)后身一个很背静的小胡同里,一个三间平房的小院子里。住一个孤寡残疾老人,是古天的舅父。他年青时拉人力车,中日甲午战争日本侵略攻占大连湾,用清军丢下的数门大炮和十几万发炮弹轰炸青泥洼镇,刘福的腿被炸断了。伤愈后就只能以修鞋为生。古天拉人力车就是用的舅父没舍得丢弃的破车,是柳馆主出钱帮助修复的,如今已鸟枪换炮拉上新车了。唐宏经也以其外甥的名义与老人住在一起。离衙门虽近,但是灯下黑,相对更安全。
这天,唐宏经与古天密谈,说:“古天兄弟,你是傅景阳信得过的朋友,我对你也信得过。”“有啥事尽管说,唐大哥,你绕什么圈子?”古天是个直爽人,江湖坏习气也不少。唐宏经喜欢,便言道:“那我就直说,我们工学会的同志要营救傅景阳、侯立鉴等被捕入狱的同志,我想让你帮个忙。”“咋帮?要我干什么?侯立鉴也是我的朋友,傅景阳是我最崇拜的大哥。”古天睁大两只圆眼,炯炯放光。唐宏经便说出,想托能与大连警署武田警官说得上话的人,去警署要人。现在福纺厂罢工斗争已经得胜利,也复工了。因闹罢工受牵连的傅景阳、侯立鉴等人没有理由再关押不放。得通过亲戚朋友给武田东营施加压力。还指出如铁镖头的大舅哥日本老板渡边先生那样有份量的人物,去损巴损巴警察头子武田东营。
古天起身说:“好啊,我送你去铁记镖局,我同铁镖头铁老英雄有点交情,与他儿子铁武、女儿木兰是好朋友。”唐宏经起身但没挪步,他说:“可我不熟啊,冷古扎地你带我去求人家,这有点冒失,我看还是你代我去,就说我是工学会副会长,傅景阳的副手,托你去办这事,比较妥当。”古天睨视:“你怕被当场拒绝?不会的,铁家人对傅景阳都很看重。走吧!”唐宏经说:“古天兄弟,还是你代我去,这样,你们说话方便。”“好吧,我走了。”古天说完离开舅舅家。
车是他的朋友,像自行车一样,拉着车跑的更快。
铁记镖局有大门和院门。镖局的院里很静,没有一辆大车,马厩里只拴着两匹马。古天来铁家自没有去柳家武馆那么频,但也常来会会铁少侠铁武,两人扯得来,古天愿意听铁武介绍外界江湖、绿林上的奇闻异事,铁武则愿意听古天讲关东州社会上的发生的一切。铁木兰受镖师世家的熏陶有点男孩子气,侠义思想每每外露,这是古天对其感兴趣的先天元素。说心里话,在铁木兰与柳松涛和武田次郎以及展江河的交往中,他最不喜欢的是武田警官家的日本大少爷武田次郎。在关东州,中国人与日本人仿佛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次郎的妹妹武田玉霜除外,玉霜那样富有正义感的日本青年男女虽不只玉霜一个,但为数凤毛麟角,至少在古天那里是这样认为的。而今,古天恰恰第一眼便看到了武田次郎。院门大开,抬眼便看见,院子里爬满青藤类植物的凉棚下,次郎与木兰对坐在青叶遮蔽阳光的棚架下的石桌旁。两人争吵着什么,木兰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有几分冲动,白净的脸颊也有些泛红。
古天悄然地把人力车停放在院里,走过来。“木兰妹子,啥事让你这么不高兴?”
木兰姑娘似乎是火气未消,但已礼貌地立起身,说:“古天大哥,你来的正好,快过来,你给评评理。”古天忙过来坐在石鼓凳上,仿佛似是两人的评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武田次郎,你小子若敢欺负我木兰妹子,担心我凑扁你!”他还晃一下拳头。武田次郎说:“你别瞎说好不好,哪是我欺负她,是她欺负我!”木兰说:“谁欺负你啦?是你爸欺负中国人,他以傅景阳、侯立鉴等人领导福纺厂罢工为由把人抓进去了,如今福纺厂罢工取得胜利,已经复工了,为啥还不放傅景阳大哥、侯师傅等人出来?你说呀!”古天一听,木兰是为这事跟武田次郎吵,这正中他的下怀。奶奶的,抓不住武田警官,逮住他儿子训斥一顿也可以出口恶气。武田次郎说:“木兰这是警署的事,你冲我嚷有啥用?又不是我抓的人。”古天挡住铁木兰,转对武田次郎说:“人是你爸抓的,但你总得有个态度吧,该不该放?”“对呀,该不该放?你不要老回避。”木兰接话说,次郎憋得脸通红,挤出一句话来:“我妹妹早就说不该抓,早就说该放,一直跟我爸吵,有用吗?再者说,警署又不是我爸说了算,他只是副警官。”木兰手一指:“次郎,你别耍滑头啊,躲躲闪闪的不说心里话,还想不想做朋友?”古天对武田次郎一瞪眼,武田次郎不等古天开口,便说:“我当然认为,傅景阳、侯立鉴等罢工领导人应该释放,福纺厂都复工了,还关押着他们与理不合,回去我就对我父亲讲,行了吧?”木兰莞尔一笑:“这还差不多。”古天说:“武田次郎,光跟你那个警官父亲讲还不够,你得跟他好好理论理论,别对中国人那么刻薄,那么狠!”武田次郎不悦:“古天,我不用你训教,只若你们中国人不反对关东州日本当局,不反对大日本帝国,那警察署就不会抓你,你担什么忧啊?”古天拿手指指点着武田次郎,再说出口的话肯定就出格了,他忍住了。武田次郎也觉得自己的话在木兰面前也有些过格,忙道:“我刚才说的话对傅景阳、侯立鉴不适用,警察署抓捕他们肯定是个误会。”古天丢下武田次郎,转对铁木兰说:“木兰,你父亲和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呀?”木兰:“这可说不太准,天亮回来讲,这一两天镖局大队伍就回来了。古天大哥,你找我爸和我二哥有事?”古天看一眼武田次郎,心说可不能让这小子知道,便说:“没啥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他们。不打扰了,我走啦。”说着起身,便又来上一句:“木兰,你跟次郎说傅景阳的事,真还不如对他妹子玉霜姑娘讲。”这是一种提示,说完就走,木兰送出来,古天又叮嘱一遍,不过也没说明他来的意图,他不想给木兰增加压力,让其行动计划化。
第二天,古天又来铁记镖局,却发现一辆绿色的三轮摩托停在大门口。“警察的车?!”古天一惊,忙跨进院。见铁木兰与花田定三交手,木兰的娘仗剑压阵,小个子山本和一背大枪的日警观阵,嘴里正吃从果树上摘下的梨。
原来,当上警司的花田定三闲来无事,便来找铁武的麻烦,还想顺便搞定武田次郎与铁木兰的婚事。当时,木兰正攀到梨树上摘熟透的梨,她娘说:“送给你舅舅家。”“梨还没摘够。”“嘟—”花田定三带两个警察闯进来。“花田,你来我们家干什么?”木兰喝问道。花田看一眼,笑了,他也要上树,木兰跳下,花田摘了两只梨,边吃边说:“铁武呢,你叫他出来!”他走到藤叶凉厅的石桌旁坐下来。“找我二哥干啥?”木兰问。花田说:“打擂呀,他把我打下擂,夺去了擂主,这礼拜我要跟他再打,把擂主夺回来。”他还是边说边吃,显然梨子的滋味很好。小个山本已经爬到树上去摘梨。木兰瞪一眼,但没那么小气,回花田的话说:“打擂,你去找船越掌门挂号,跑我家来干什么?我二哥没回来。”“还没回来?次郎说今天回来呀。”花田说。“次郎说你找次郎去,摘几个就走吧!”木兰下逐客令,用手指着山本说:“下来,下来,你这警察这么没规矩,不得到允许就上树。”小个子山本嘻笑地抱着几个梨跳下来。花田瞄看木兰,像品味梨子一样品味这位青春少女。“看啥?还不快走?别防碍我干活。”木兰有点厌恶,向外驱赶,不过不是态度生硬。
花田稳坐,说:“铁武没回来,我找你说第二件事,就是给你说媒。”“你给我说媒?”木兰觉得好笑。“对呀,我就是来给你说媒的,你和武田次郎,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我早就答应我堂姐夫武田警官了,帮他说成这门婚事。因为公务缠身,老没倒出时间,今天正好有时间,想把这门亲事说成了。”他在说,木兰一直愣眼看,他说完了,木兰愠怒:“说完了,你走吧,没人跟你扯这个。”花田依然劝说:“木兰姑娘,你嫁给武田家是最合适的,次郎一直喜欢你,她父亲武田警官也喜欢你做的他家儿媳妇,他家条件在关东州也是数一数二的。”木兰急道:“你还说?我不听,快走吧!”花田脸色肃然:“木兰姑娘,我希望你放清醒一点,你是不是喜欢柳家武馆的柳松涛啦?那我告诉你,你不嫁给武田家,硬要嫁给柳家,柳家是要倒霉的。”“你敢威胁我,我嫁给谁那是我的事,有我父母做主,还论不到你来决定。你花田定三是谁呀?再不走,我可喊人啦,妈——”
其实不用喊,木兰娘渡边爱子已经站在上房门前了。虽年近五旬,但圆圆的脸颊,白白净净,依然清纯中透出稳重,她慢步过来,说:“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你,你来给我女儿说谋,这扯不上边儿。再者你给武田家说保媒,这就更是荒唐,武田东营有脸来见我和铁虎让他自己来。”花田陪笑脸说:“铁夫人,武田次郎的亲生母亲是我远方堂姐,这亲戚不远。我堂姐夫年轻时荒唐事我也略知一二,他说他没脸来见你们夫妇,往事已过去多年,切莫再耿耿于怀。为了下一代人的幸福,请铁夫人网开一面。成全次郎与木兰的婚事。”“这不可能。”爱子斩钉截铁地说。花田蹙眉,但依然笑着言道:“我花田定三要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语中透出强硬的语气。爱子怕女儿吃亏,速返身回屋持剑出来压阵。山本和那个背大枪的日警想上来帮忙,爱子驱身一指,喝道:“退后!”两个日本喽啰只好乖乖退后站着。花田定三要擒拿铁木兰自不用别人帮忙,连木兰娘持剑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试试木兰姑娘的武功,否则也容不得木兰与他过上10招。
恰这时古天冲过来,仗臂将两人隔开,冲花田说:“花田定三,你别仗着穿一身警皮就仗势欺人,而且是欺负一个女孩。有能耐咱俩出去单挑。”
花田收手,说:“古天,我正想找你,你过来,我有话问你。”说着他回到凉棚下坐下,咔嚓咬一口梨,再放到石桌上。对木兰母女全然不顾,仿佛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似的。古天到来,木兰有胆气了,说:“我和花田过招,你看出啥来啦?”“你妈眼不拙,他是故意试你的。若真想擒住你,你还脱得了?”爱子说完,径自回屋,木兰留下陪古天大哥。
古天心说:“我找都找不到你呢。你有话问我,我还有话问你呢。”便过去与花田警司面对面地坐下,说:“问我啥事?”花田便扯出扣捕傅景阳那天,他说过大搜捕的话,他追问古天说:“是不是你向工学会总部传递消息,让警察扑个空?”古天眨巴眼说:“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傅景阳交待,他进警署不出来,托我去报信,我去工学会总部报信了,其它我一概不知,也与我无关。”花田说:“你狡辩。”古天说:“你说警署要大搜捕,谁还在那儿等你们去抓?”花田说:“我要带你去警署,把你交给武田警官。”古天说:“好啊,那我就如实地讲,是你告诉我的。”花田很刁:“我是无意,你是有心,性质不一样。”古天大笑:“真笨,吉野大佐听你的?我再给你编造两句嘛。”花田败下阵来,说:“我是吓唬你的。”古天说:“就是嘛,咱俩在这件事上,是一条绳上拴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说正经事,你们抓傅景阳、侯立鉴等工学会的人就是不对,人家只是同情工人,支持罢工,罢工有啥罪?如今福纺厂罢工胜利,工人复工,皆大欢喜。你们警署咋还不把抓去的人放出来呀?”花田诧然:“放出来?好不容易抓的,放出来,哪有那便宜的事?”古天气恨地说:“你们警察署最不讲道理,乱抓乱捕,抓错了也不放。”“放也行,拿钱来赎。”花田说。古天追问:“赎一个多少钱?”花田:“一百小洋吧,你们中国货币。”古天心算嘴念:“一个一百,十个一千,二十个两千,奶奶的,你们警察署靠这个发财呀?”花田恬不知耻地说:“赎一个一百,那是指一般人,侯立鉴得三百,傅景阳得五百。”古天惊道:“你们警察署也太腐败了。”花田不以为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警察署靠的是抓人放人从中捞点油水。你们中国有句名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们日本人也有句名言:抢掠别国的财富,最上算,无本生意。”古天气的来这么一句。花田一愣:“你这是对我们大日本帝国不满。”古天收口说:“我不跟你这样的人废话,你告诉武田警官,早放人早主动,别等到关东州厅下令,你们弄个里外不是人!”两人斗嘴斗舌。花田不想走,古天也走不了。他得保护木兰姑娘,便东一句西一句跟花田斗蛐蛐,消磨难熬的时间。
武田玉霜来了,木兰、古天乐了,显然是玉霜同父异母的哥哥次郎告诉她铁武今天要回来,她跑来幽会铁武的。木兰正打算去找她呢,便忙过去把她接过来。“花田警司,你们来这儿干什么?”玉霜一见面便很不客气地问。“我来给你哥保媒呀,让木兰姑娘做你嫂子,高兴吗?”花田这样说。玉霜蹙紧眉毛:“闲得没事干哪?用你来保媒?”花田:“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算是你舅舅呀!”玉霜冷冷地:“我和次郎是同父异母,你诸葛的扇子——远点煽着,别跟我套近乎。古天大哥,你跟杀人犯有什么谈的?”古天说:“是他要找我谈,追问我是不是……”花田忙打手势。古天也不想节外生枝,忙改口说:“我问他为啥还不放傅景阳、侯立鉴。他说得拿钱赎,侯立鉴赎金三百小洋,傅景阳五百。”花田忙说:“我是跟古天说笑话。”笑话也好,真要敲诈也罢,总之,再不放傅景阳、侯立鉴等人就是没道理。玉霜姑娘,你为人仗义,这事你得讲话,花田定三这种人竟给你父亲出糗主意、坏点子。花田楞瞪眼,古天说:“你瞪啥眼?本来你就是这种人。”古天的话有分寸,点到为止,然后起身说:“花田,我可走了,你在这儿呆着吧!”玉霜很严厉:“花田,你还呆这儿干什么?这里欢迎你呀?”说真的,花田定三挺惧玉霜的,玉霜从不给他好脸子。不只是后娘的关系,还有她对杀人犯妒恶如仇。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花田自知呆下去没趣,便起身,说:“那我也走了,木兰姑娘,我来保媒,这可是武田警官同意的。”“谁同意也没有用,你少再啰嗦。”木兰戗他说。花田离开,玉霜说:“死讨厌。”
花田带人与古天一起走,出了大门,花田说:“古天,我饶不了你!”古天也不忿:“我一个穷拉车的,人走家搬,我怕你呀?”花田坐上三轮摩托车“嘟——”地开走了。古天拉着人力车拐几个弯,去舅舅家,向唐宏经汇报今天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