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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窗幽记(13)

被衲持钵,作发僧行径,以鸡鸣当檀越,以枯管当筇仗,以颗当祗园,以闲云野鹤当伴侣,以背锦奚奴当行脚头陀,往探六六奇峰,三三曲水。

【译文】

穿着百衲衣,手持钵孟,像剃发的僧人一样行事,以鸡鸣当做施主,以枯竹竿作为筇杖,以颗作为佛寺,以闲云野鹤作为伴侣,以背着锦囊的奴仆当行脚头陀,去探赏崇山少林三十六峰,武夷山的九曲之水。

一○九

山房置一钟,每于清晨良宵之下,用以节歌,令人朝夕清心,动念和平。李秃谓:有杂想一击遂忘,有愁思一撞遂扫。知音哉!

【译文】

在山野的房室中悬放一钟,每当早晨、良宵,用来伴奏歌唱,可以让人早晚都清心寡欲,意念平和。李秃说过:有私心杂念一敲就忘却,有忧愁之事一撞就扫光。真可以说是钟声知音啊!

一一○

潭涧之间,清流注泻,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却自胸无宿物。

【译文】

在深潭和溪流之间,清清的流水淙淙泻入,远望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令人心神俱清,胸中净爽而没有任何旧物萦盈其间。

一一一

漱清流,令人濯濯,清虚日来,非惟使人情开涤,可谓一往有深情。

【译文】

用清水洗涤,令人感到明净清爽,清净虚空的感觉不断涌来,不仅使人情世故有所洞明,而且可以说是一往而有深情。

一一二

林泉之浒,风飘万点,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萧然无事,闲扫落花,足散人怀。

【译文】

在山林清泉之滨,风飘万点水雾,清莹的朝露,早晨的溪水,春风的桐叶刚刚发芽,悠闲无事,打扫缤纷满地的落花,足以使人胸怀开阔,心神愉悦。

一一三

浮云出岫,绝壁天悬;日月清朗,不无微云点缀。看云飞轩轩霞举,踞胡床与友人咏谑,不复滓移太清。

【译文】

浮云似从山洞中飘出,绝壁似从天空中悬下;日月清朗,有几片白云点缀其间。看白云飘飘,飞入堂前平台之上,满目烟霞升腾,坐在交床之上与友人吟咏嬉戏,而不可言行庸俗,污染大自然的美景。

一一四

山房之磬,虽非绿玉,沉明轻清之韵,尽可节清歌,洗俗耳。

【译文】

山野房舍之中的磬(石制的敲打乐器),虽然不是绿玉琴,但其沉明轻清的韵律,足可以伴奏清歌,洗涤尘俗。

一一五

山居之乐,颇惬冷趣,煨落叶为红炉,况负暄于岩户;土鼓催梅,荻灰暖地,虽潜凛以萧索,见素柯之凌岁;同云不流,舞雪如醉,野因旷而冷舒,山以静而不晦;枯鱼在悬,浊酒已注,朋徒我从,寒盟可固,不惊岁暮于天涯,即是挟纩于孤屿。

【译文】

居住山间的乐趣,非常惬意于清冷的格调,点燃落叶以围炉取暖,或者在岩洞口背对太阳晒暖;土鼓声声,催开梅花怒放,芦苇的灰烬,温暖着冰冷的地表,虽然寒气逼人却也云气漂流,看白雪挂满的树枝,也即将度过岁末,迎来春天;聚积一起的云雾好似静止不流,飘舞的雪花像醉酒一样不定,田野因为空旷而显得寒冷,山林因为寂静而不显得昏暗;晒好的鱼干还在悬挂着,而醇厚的浊酒已经注满酒杯,朋友相从,寒盟可固,身在天涯,不知不觉一年将尽,野处孤岛,因相谈欢悦以至披着棉衣,忘记了寒冷。

一一六

步障锦千层,氍毹紫万叠,何似编叶成帏,聚茵为褥,绿云流影清入神,香气氤氲彻人骨,坐来天地一时宽,闲放风流晓晴福。

【译文】

走过千层锦绣做成的屏幕,万层紫色毛线铺成的地毯,怎么能胜过天然树叶编成的帷幕,青草如茵做成的褥垫呢?绿云流影,清心怡神,香气氤氲,透入肌骨,打坐其间,顿觉天地十分宽广,悠闲自得,才知安享清静之福。

一一七

送春而血泪满腮,悲秋而红颜惨白。

【译文】

送别春色,令人痛惜不已,血泪满面;悲凉秋景,令人伤感非常,面目惨白。

一一八

翠羽欲流,碧云为飏。

【译文】

青翠的羽毛鲜艳得似乎要流动,碧绿的云朵高高地飞扬。

一一九

郊中野坐,固可班荆;径里闲谈,最宜拂石。侵云烟而独冷,移开清啸胡床;借草木以成幽,撤去庄严莲界。况乃枕琴夜奏,逸韵更扬,置局午敲,清声甚远,洵幽栖之胜事,野客之虚位也。

【译文】

郊外山野中闲坐,本来可以辅荆于地而坐;在幽静的小路上闲谈,最适合用衣袖拂打着两旁山石。云烟侵身而感到清冷,移来打开可坐可卧的床,借草木以成幽趣,撤掉庄严的莲台(佛座)。更有趣者,头枕琴瑟,深夜弹奏,其幽韵更为高扬,中午摆开棋局对弈,清声更加悠远,这真是隐居的赏心乐事,山人野客的清虚之趣。

一二○

饮酒不可认真,认真则大醉,大醉则神魂昏乱。在为沉湎,在《诗》加童羖,在《礼》为豢豕,在史为狂药,何如但取半酣,与风月为侣。

【译文】

饮酒不可过于认真,过于认真则会大醉,大醉之后就神志不清。这种情况,在《尚书》里叫做“沉湎”,在《诗经》里叫做“童羖”,在《礼记》里叫做“豢豕”,在史书里叫做“狂药”。怎么比得上只到半醉而止,而伴以美好的景色呢?

一二一

家鸳鸯湖滨,饶蒹葭凫翳,水月淡荡之观。客啸渔歌,几帆烟艇,虚无出没,半没几上。呼野衲而泛斜阳,无过此矣。

【译文】

家居鸳鸯湖边,荻芦等水草、凫翳等水鸟都很多,月光映在水中,微波荡漾。客人长啸,渔歌声声,风吹帆影,烟罩小舟,虚无缥缈的意境,波及室中案头。呼唤游方和尚一起泛舟斜阳之下,其幽趣没有比得上这更好了。

一二二

雨后卷帘看霁色,却疑苔影上花来。

【译文】

雨后卷起竹帘来观赏初晴的景色,江山如洗,好像绿色的苔藓之影浮在了花丛之中。

一二三

月夜焚香,古桐三弄,便觉万虑都忘,妄想尽绝;试看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

【译文】

月明风清之夜,焚香弹琴,便会感到万种思虑全部忘却,虚妄杂念尽都弃绝;试看香是何种气味,烟是何种颜色,穿窗而过的光线是何种光影,手指弹奏的余声是何种乐曲,怡然自乐又悠然忘形的是何种雅趣,不可思量的是何种意境。

一二四

贝叶之歌无碍,莲花之心不染。

【译文】

贝叶之歌通畅而无阻滞,莲花之心洁净而不污染。

一二五

河边共指星为客,花里空瞻月是卿。

【译文】

月夜河边,共指天上星星为客人;百花丛中,观望明月是朋友。

一二六

人之交友,不出趣味二字,有以趣胜者,有以味胜者,然宁饶于味,而无饶于趣。

【译文】

一个人要结交朋友,不外乎趣味两个字,有的偏重于趣,有的偏重于味,但是我宁可多一点兴味,而不可多一些志趣。

一二七

守恬淡以养道,处卑以下养德,去嗔怒以养性,薄滋味以养气。

【译文】

安于淡泊以修养道义,身处微贱以修养德行,消除恼怒以修养性格,淡味素食以修养心气。

一二八

吾本薄福人,宜行惜福事;吾本薄德人,宜行厚德事。

【译文】

我本是福气浅薄之人,应当做些惜福的事;我本是德行不深之人,应当做一些积德的事。

一二九

知天地皆逆旅,不必更求顺境;视众生皆眷属,何以转为冤家。

【译文】

知道天地间都是逆境,不必要再寻求顺境,而应逆水行舟,奋发有为;把芸芸众生都看成自己的眷属,那么人们之间为什么还要结下冤仇呢。

一三○

只宜于着想处写意,不可向真景处点景。

【译文】

只可以在想象的境界绘画,不可对着真实的景色来描景。

一三一

只愁名字有人知,涧边幽草;若问清盟谁可托,沙上闲鸥。

【译文】

只害怕自己的名字为人所知,就像溪流边幽静的小草;要问清雅之事可以托付给谁,只有那沙上悠闲的鸥鸟。

一三二

山童率草木之性,与鹤同眠;奚奴领歌咏之情,检韵而至。

【译文】

山间小童带着草木的性情,与仙鹤同眠;小奴领会歌咏之情,调整韵律而来演唱。

一三三

闭户读书,绝胜入山修道;逢人说话,全输兀坐扪心。

【译文】

闭门读书,完全胜过入山修道;逢人便讲法论道,根本不如独自打坐,参悟自省。

一三四

砚田登大有,虽千仓珠粟,不输两税之征;文锦运机杼,纵万轴龙文,不犯九重之禁。

【译文】

在砚田笔耕不辍,虽然喜获丰收,有千仓粮食珠玉,也不用交赋纳税;锦绣文章就像用织机织布,纵然织成上万轴的绣有龙凤纹饰的布匹,也不违犯朝廷的禁令。

一三五

步明月于天衢,览锦云于江阁。

【译文】

踏着明月漫步于高山小路,观赏漫天彩云于江上阁楼。

一三六

幽人清课,讵但啜茗焚香;雅士高盟,不在题诗挥翰。

【译文】

隐士们的清闲乐事,不仅仅在于品茶焚香;高雅之人的聚会,也不仅仅为题诗作画。

一三七

以养花之情自养,则风清日闲;以调鹤之性自调,则真性自美。

【译文】

以养花的情趣来自我修养,就会清闲自得;以调驯野鹤的方法来自我调和,就会天真自然。

一三八

热汤如沸,茶不胜酒,幽韵如云,酒不胜茶。酒类侠,茶类隐,酒固道广,茶德也素。

【译文】

热茶如沸水,所以不如酒;而幽韵如云霞,酒就不如茶了。酒适于侠客,茶适于隐士。酒固然其功用很大,而茶的功德在于素心。

一三九

老去自觉万缘都尽,那管人是人非;春来倘有一事关心,只在花开花谢。

【译文】

到了老年,只觉得万缘都消尽,哪里还管什么人间的是是非非;春天到来,如果说还有一事在心上,那就只有花开花落。

一四○

是非场里,出入逍遥;顺逆境中,纵横自在。竹密何妨水过,山高不碍云飞。

【译文】

在人间是非场中,逍遥出入,不问世事;在顺境、逆境中,都能自由自在。竹林再密,也不妨碍流水通过,山峰再高,也不阻滞白云飘飘。

一四一

口中不设雌黄,眉端不挂烦恼,可称烟火神仙;随意而栽花柳,适性以养禽鱼,此是山林经济。

【译文】

口中不随意议论别人是非,眉间也从不挂忧愁烦恼之色,这样就可称为不是神仙的神仙;随意地栽柳种花,随心地养鸟养鱼,这就是山林隐逸之人的事业。

一四二

午睡欲来,颓然自废,身世庶几浑忘;晚炊既收,寂然无营,烟火听其更举。

【译文】

午间睡意袭来,颓然自放,随意大睡,几乎把自己身世都浑身忘却;夜间吃过晚饭,清闲无事,任其炊烟袅袅,情趣盎然。

一四三

花开花落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译文】

春天并不理会花开还是花落,令人伤心的事切莫对人说;鱼儿自然知道水的冷暖,令人心神领悟的美景还要独自观赏。

一四四

心地上无风涛,随在皆青山绿水;性天中有化育,独处见鱼跃鸢飞。

【译文】

内心清静而无风涛,到处都是青山绿水,美好无比;本性中自然生长的观念,独自居处也可见鱼跃鸢飞,充满勃勃生机。

一四五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斗室中万虑都捐,说甚画栋飞云,珠帘卷雨;三杯后一真自得,谁知素弦横月,短笛吟风。

【译文】

荣辱贫富都不放在心上,就像悠闲地看着院中花开又花落;来去随心适意,自自然然,就像漫无目的地随着天上白云时散时收。身居小屋之中,一切意念全都抛开,还要什么雕梁画栋,如彩云飞天;珠玉门帘,如卷起的雨线;三杯酒下肚,自得天真之趣,还需要什么月下弹琴、风中吹笛!

一四六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烟霞具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

【译文】

获得情趣并不在于多少,像盆子那么大的水池,像拳头那么大的奇石,都可以得到充足的高雅、清静之趣;品赏景色并不在于远近,即使在茅屋竹窗之下,也足可以观赏到满目风景。

一四七

会得个中趣,五湖之烟月,尽入寸衷;破得眼前机,千古之英雄,都归掌握。

【译文】

能够领悟其中的情趣,那么五湖四海的风烟云月,都可入寸心品赏;通晓事物变化的规律、关键,那么千古英雄,都可以为我所用。

一四八

细雨闲开卷,微风独弄琴。

【译文】

蒙蒙细雨中,悠闲地开卷读书;习习清风中,独自弹琴行吟。

一四九

水流任意景常静,花落虽频心自闲。

【译文】

流水任其自流,风景却恬静安逸;落花虽然频繁,而心中自安闲自在。

一五○

残曛供白醉,傲他附热之蛾;一枕余黑甜,输却分香之蝶。

【译文】

在日落时分的残阳余光中,饮酒而醉,可以傲视那些见热和光就上的小飞蛾;大白天伏枕高睡,而不留恋好花美景,还不如那沾花分香的蝴蝶。

一五一

闲为水竹云山主,静得风花雪月权。

【译文】

清静自在,可以作为流水、修竹、白云、青山的主人;平静安逸,可以掌清风、名花、白雪、明月的领悟品赏权。

一五二

半幅花笺入手,剪裁就腊雪春冰;一条竹杖随身,收拾尽燕云楚水。

【译文】

半幅精致华美的纸笺在手,可以面对着腊月白雪、初春寒冰剪裁成各种赏心悦目的形状;一条竹杖随身,便可以畅流天下,北观燕山之云,南临楚江之水。

一五三

心与竹俱空,问是非何处安脚?貌偕松共瘦,知忧喜无由上眉。

【译文】

内心像竹子那样清虚,是非哪有安脚之处?面貌(容)像松树一样清瘦,欢喜忧愁无法爬上眉梢。

一五四

芳菲林圃看蜂忙,觑破几多尘情世态;寂寞衡茅观燕寝,发起一种冷趣幽思。

【译文】

鲜花盛开,看山林园圃中蜜蜂奔忙采蜜,可以看破多少俗情世态;寂寞夜晚,看茅屋檐下燕子安睡,可使人生发起一种清冷之趣,幽深之思。

一五五

何地非真境?何物非真机?芳园半亩,便是旧金谷,流水一湾,便是小桃园。林中野鸟数声,便是一部清鼓吹;溪水云几片,便是一幅真图画。

【译文】

什么地方不是真境?什么东西不藏有真机?半亩花园,便是旧日的金谷园,一弯流水,便是小小的桃花源。山林中数声野鸟鸣叫,便是一部清心的乐曲;溪流上几片白云,便是一幅真正的画图。

一五六

人在病中,百念灰冷,虽有富贵,欲享不可,反羡贫贱而健者,是故人能于无事时常作病想,一切名利之心自然扫去。

【译文】

一个人在病痛中,各种欲念都已心灰意冷,虽有万贯钱财、高官显位,也不可能享受了,反而羡慕那些虽然身处贫贱而身体健康的人。因此一个人如果能在无事的时候,常保持有病中的那种思想,那么一切名利之心自然也就会一扫而光。

一五七

竹影入帘,蕉阴荫槛,取蒲团一卧,不知身在冰壹鲛室。

【译文】

月光下竹影映入帘中,芭蕉的阴影掩遮着门槛,取来蒲团躺在上面,心中清爽无比,犹如身中冰壶龙宫之中。

一五八

万壑松涛,乔柯飞颖,风来鼓飓嗖嗖有,秋江八月声迢递,幽岩之下,披襟当之,不知是羲皇上人。

【译文】

千山万壑,松涛阵阵,高高的树枝舞动着尖尖的松针,风来如刮起飓风,嗖嗖声如同秋天八月的江水波涛声,远远传向远方,深山幽岩之下,敞开胸襟,任松风吹拂,犹如上古神仙生活一样。

一五九

霜降木落时,入疏林深处,坐树根上,飘飘叶落点衣袖,而野鸟从梢飞来窥人。荒凉之地,殊有清旷之致。

【译文】

霜降树叶落地时节,来到稀疏的树林深处,坐在树下,飘飘坠落的树叶,点缀于衣袖之上,而野鸟从树梢飞下来窥视来人。荒凉的地方,特别有清凉空旷的韵致。

一六○

明窗之下,罗列图史琴尊以自娱,有兴则泛小舟吟啸,览古于江山之间;渚茶野酿,足以消忧,莼鲈稻蟹,足以适口;又多高僧隐士,佛庙绝胜,家有园林珍花奇石,曲沼高台,鱼鸟流连,不觉日墓。

【译文】

在明亮的窗下,罗列着画图、史书、古琴、酒杯,以便自娱自乐,有兴致的时候就划着小舟,低吟长啸,在江山之间览古探胜;小洲上的茶,山野中的酒,足以消忧去烦,莼菜、鲈鱼、香稻、河蟹,足以饱享口福;又有高僧隐士,佛寺道观,景观幽胜,家有园林,珍奇的花卉,奇异的石头,曲折的池沼,高高的楼台,连鱼鸟都流连忘返,不觉天已近黄昏。

一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