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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窗幽记(9)

无数的高峰、山岩争奇竞秀,一条条山川溪流蜿蜒其间,山上树木参天,花草如茵,郁郁葱葱,朦朦胧胧,就像云雾升腾、霞光华美,景色绚烂秀丽。

七一

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犹难为怀。

【译文】

从山的北面(背阳面)小道行走,山川胜景交相辉映,使人应接不暇,美不胜收。如果秋、冬之际在此山行,更是令人难以忘怀。

七二

欲见圣人气象,须于自己心中洁净时观之。

【译文】

要想领略圣贤之人的风采,一定要在自己心中没有丝毫杂念之时,察其言而观其行,逐步领悟。

七三

执笔惟凭于手热,为诗每事于口占。

【译文】

提笔作文只凭着手头熟练,作诗则往往通过口头吟诵而成。

七四

箕踞于斑竹林中,徙倚于青矶石上;所有道芨、梵书,或校雠四五字,或参讽一两章。茶不堪精,壶亦不燥,香不堪良,灰亦不死;短琴无曲而有弦,长讴无腔而有音。激气发于林樾,好风逆之水涯,若非羲皇以上,定亦嵇、阮之闾。

【译文】

两腿伸开坐在斑竹林中,又走过去背靠在青矶石上;翻开带来的所有道教、佛教的经书,或者校正几个字,或者解读一两篇。茶不必是上等的精品,壶也不必太干燥,香也不必是最好的,只要焚香不断,香灰不冷。手拿短琴不按什么曲调而随意弹出音乐;高声的歌唱虽无规范的腔调却有发自内心的声音。林荫之下,激发起自身的豪气,溪水之边,回荡着和煦的微风,这样的生活,若不是上古人们所有,就是嵇康、阮籍之类的人所有的。

七五

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

【译文】

听到别人的好处却表示怀疑,听到别人的坏事则深信不疑,这样的人内心充满杀机。

七六

士君子尽心利济,使海内少他不得,则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

【译文】

作君子就应该尽心尽力造福和体恤人民,使天下(社会)离不开他,那么上天自然也少不得他,这就是为自己的生命确立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七七

读书不独变气质,且能养精神,盖理义收摄故也。

【译文】

读书,不仅能改变人的气质,而且能培育精神,这是因为读书可以净化心灵,从而收摄心志,破除杂念。

七八

周旋人事后,当诵一部清净经;吊丧问疾后,当念一遍扯淡歌。

【译文】

周旋人际关系,往来应酬之余,应当诵念一部“清净经”,使自己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吊唁死者、探问病人之后,应当诵读一遍“扯淡歌”,使自己抑郁的心情得以缓和。

七九

卧石不嫌于斜,立石不嫌于细,倚石不嫌于薄,盆石不嫌于巧,山石不嫌于拙。

【译文】

平放的石头不嫌其倾斜,竖立的石头不嫌其细小,倚靠着的石头不嫌其太薄,盆中的石头不嫌其灵巧,山上的石头不嫌其笨拙。

八○

雨过生凉,境闲情适,邻家笛韵,与晴云断雨,逐听之,声声入肺肠。

【译文】

大雨初过,使人顿觉凉爽清静,环境闲适,情趣盎然,望着天空初晴的云彩,雨声消失,邻居家中的吹笛声韵悠悠,不断传来,声声悦耳动听,令人从内心感到一种清凉和洒脱。

八一

不惜费,必至于空乏而求人;不受享,无怪乎守财而遗诮。

【译文】

如果不节省花费,一定会落到穷困潦倒而求人施舍的地步;如果家用富足而不舍得享受,也会被人视为守财奴而留下笑柄。

八二

园亭若无一段山林景致,只以壮丽相炫,便觉俗气扑人。

【译文】

园林中亭台楼阁的建设,如果没有一些山林泉石的自然景色与之映衬,而只是以人为建筑的雄伟壮丽相炫耀,就会使人感到俗不可耐。

八三

餐霞吸露,聊驻红颜;弄月嘲风,开销白日。

【译文】

以云霞为食,以甘露为饮,以此来保持青春永驻,长生不老;风花雪月,吟诗作赋,以此来度过漫长的时光。

八四

清之品有五:睹标致发厌俗之心,见精洁动出尘之想,名曰清兴;知蓄书史,能亲笔砚,布景物有趣,种花木有方,名曰清致;纸裹中窥钱,瓦瓶中藏粟,困顿于荒野,摈弃乎血属,名曰清苦;指幽僻之,夸以为高,好言动之异,标以为放,名曰清狂;博极古今,适情泉石,文词带烟霞,行事绝尘俗,名曰清奇。

【译文】

“清”这种品味包括五种类型:看到美丽漂亮的东西而生发厌世脱俗之心,见了精致洁净的东西,就会动了出世的念头,这就叫做“清兴”;懂得收藏经史百家之书,能够以笔砚为友,行文作诗为务,布置景物错落有致,栽种培育花木有方,这就叫做“清致”;从废纸堆中寻觅纸币,在小瓦瓶中珍藏粮食,在荒郊野外身陷困境,又被父母亲人所抛弃,这就叫做“清苦”;认为那些怪癖的言行最为清高,不断夸赞,言语行动喜欢标新立异,认为这是恣情狂放,这就叫做“清狂”;博通古今历史变迁的道理,纵情适意于山林泉石之间,言语文词带有一种淡泊超脱之气,为人行事超凡脱俗,与众不同,这就叫做“清奇”。

八五

对棋不如观棋,观棋不若弹瑟,弹瑟不若听琴。古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斯言信然。

【译文】

下棋不如观棋,观棋又不如弹瑟,弹瑟又不如听琴,更有幽趣。古人说:“只要能领会琴中之趣,何需自己亲自去弹弦呢?”这话的确很对。

八六

弈秋往矣,伯牙往矣,千百世之下,止存遗谱,似不能尽有益于人,唯诗文字画,足以传世之珍,垂名不朽。总之,身后名不若生前酒耳。

【译文】

弈秋早已作古,伯牙也故去千年,从而使千百年后的今天,只留下了残余的棋谱和琴曲,似乎也不能完全对世人有用了,只有诗文、字画,才足以作为珍宝而流传后代,永垂不朽。总起来说,身后浮名,还不如生前的美酒呢!

八七

君子虽不过信人,君子断不过疑人。

【译文】

君子虽然不过分听信于别人,也更不会过分怀疑别人。

八八

人只把不如我者较量,则自知足。

【译文】

人们只要拿自己去和不如自己的人作比较,就自然会知足常乐了。

八九

折胶铄石,虽累变于岁时,热恼清凉,原只在于心境,所以佛国都无寒暑,仙都长似三春。

【译文】

秋天胶劲可折,夏日坚石可化,虽然是由于岁时气候变化而变化,而热恼清凉,本来只受心境好坏的支配,所以说佛的国度没有寒暑的变化,仙人居住的地方四季如春。

九○

鸟栖高枝,弹射难加;鱼潜深渊,网钓不及;士隐岩穴,祸患焉至?

【译文】

鸟儿栖息在很高的树枝上,弹弓就难以射到;鱼儿潜入深水之中,渔网鱼钩就捕钓不到;士大夫隐居在山林岩穴之间,祸患怎么会从天而降呢?

九一

于射而得揖让,于棋而得征诛,于忙而得伊、周,于闲而得巢、许,于醉而得瞿昙,于病而得老庄,于饮食衣服、出作入息,而得孔子。

【译文】

对竞赛、赌博而言,应该懂得揖让之义;对于下棋而言,应该了解征讨之法;对于忙碌者而言,应该得到伊尹、周公那样的辅佐;对于悠闲生活者而言,应该像巢父、许由那样洁身自好;对于醉汉而言,应该得到佛祖的劝诫;对于病者而言,应该像老庄那样清静无为,超脱达观;对于饮食衣服的礼制,出入作息的规范,则要听从儒家祖师孔子的话。

九二

前人云:“昼短夜长,何不秉烛游?”不当草草看过。

【译文】

前人说过:“冬季白天短暂,夜晚漫长,为什么不点上蜡烛出去游览呢?”这句话不应该粗粗地浏览一过,而应细细品鉴。

九三

优人代古人语,代古人笑,代古人愤,今文人为文似之。优人登台肖古人,下台还优人,今文人为文又似之。假令古人见今文人,当何如愤,何如笑,何如语。

【译文】

演戏的人代表古人说话,替古人欢笑,替古人愤怒,现在的文人做文章也与此相似。演戏的人登上舞台,打扮得很像古人,下台之后仍然是演戏人的本来面目,现在的文人做文章与此也很相似,即所说与所行也就是言和行往往相左。假若让古人看到现在文人的言行,不知道会怎么愤怒,怎样嘲笑,怎样的评说。

九四

看书只要理路通透,不可拘泥旧说,更不可附会新说。

【译文】

读书只要通彻悟透其基本思路的核心精神,不可拘泥于陈旧的说法,更不可附会标新立异的新说。

九五

简傲不可谓高,谄谀不可谓谦,刻薄不可谓严明,茸不可谓宽大。

【译文】

恃才傲物并不能说品格高尚,献媚阿谀并不能说是言行谦虚,尖酸刻薄并不能说是对人严明,放任自流也不能说是对人宽大。

九六

作诗能把眼前光景、胸中情趣一笔写出,便是作手,不必说唐说宋。

【译文】

吟诗作词,只要能够把眼前的自然景色、胸中的各种情趣一笔写出,抒发得淋漓尽致,就可以称得上诗词妙手,不必拘泥于唐诗宋词的框框。

九七

少年休笑老年颠,及到老时颠一般。只怕不到颠时老,老年何暇笑少年?

【译文】

年轻人不要嘲笑老年人糊涂,等自己到了年老的时候也一样糊涂。只怕不到糊涂之时已经老态龙钟,哪里还顾得上去取笑年轻人呢?

九八

饥寒困苦,福将至已;饱饫宴游,祸将生焉。

【译文】

饥寒交迫,困苦不堪,这是福乐即将来临的前兆;而饱食终日,安逸游乐,必是灾祸即将降临的前兆。

九九

打透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参破名利场,得了也好,失了也好。

【译文】

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活着就能活得自在,死也能死得安乐,没有任何精神障碍;看破了人们名利争逐的虚妄,就会觉得超脱,得到了也好,失去了也好。

一○○

混迹尘中,高视物外;陶情杯酒,寄兴篇咏;藏名一时,尚友千古。

【译文】

生活在凡俗的尘世之中,眼光和识见却能超越世间的名利物累,置身世外;在酒杯中得到陶陶之乐,在吟咏(诗赋)中寄托自己的无限情怀;虽然暂且隐匿起自己的声名,却在精神上能与古圣贤人为友。

一○一

痴矣狂客,酷好宾朋,贤哉细君,无违夫子。醉人盈座,簪裾半尽,酒家食客满堂,瓶瓮不离米肆。打火荧荧,且耽夜酌,爨烟寂寂,安问晨炊?生来不解攒眉,老去弥堪鼓腹。

【译文】

痴于性情的狂放不羁之士,特别喜欢交结宾朋,贤惠的妻子,从来不违背丈夫的意愿。满座的至交畅饮至大醉,银钱花尽,把身上首饰等物也多半当了酒钱,满堂的食客朋友,使家中的米粮用完,接连不断地到米店去买。在荧荧的灯下,朋友相对宴饮清谈,通宵达旦,直到早晨,处处山村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也无暇顾及早饭是否有了着落。生来就不知道忧愁二字,到了老年更应当悠闲无事。

一○二

皮囊速坏,神识常存,杀万命以养皮囊,罪卒归于神识。佛性无边,经书有限,穷万卷以求佛性,得不属于经书。

【译文】

人的肉体在短暂的生命结束后很快就会腐朽,但是阿赖耶识中的业债却始终还不清。宰杀万物以养活生命的业债,最终会全部藏纳到我们的阿赖耶识中,将来定受果报。人的觉悟本性是广大无边的,而经书中只是一些有限的文字而已,穷究读尽万卷的经书以求得佛性,但终究会发现这些经书只是方法,而根本不是无法言传的佛性本身。

一○三

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

【译文】

别人胜过自己没有什么害处,因为这样在心中他就不会积下对我的妒恨;自己胜过别人不见得是什么福气了,恐怕会发生难以预料的灾祸。

一○四

书屋前,列曲槛栽花,凿方池浸月,引活水养鱼。小窗下,焚清香读书,设净几鼓琴,卷疏帘看鹤,登高楼饮酒。

【译文】

在书房的前边,筑起曲回的围槛培植花卉,开凿方形的水池为镜,可在静夜照见月光,引来流动的泉源溪流入池养鱼。静坐于书房的小窗之下,燃起清香,阅读经书,摆设明净的几案,弹琴为乐,卷起稀疏的竹帘观看鹤舞,登上高楼畅饮美酒。

一○五

人人爱睡,知其味者甚鲜。睡则双眼一合,百事俱忘,肢体皆适,尘劳尽消,即黄梁、南柯,特余事已耳。静修诗云:“书外论交睡最贤。”旨哉言也。

【译文】

每个人都喜欢睡觉,但真正了解睡觉的奇妙功用的却非常少。睡觉的时候,双眼一合上,世间万事都抛在了脑后,四肢和身体都舒坦适意,一切劳累困乏都消失净尽,至于能做上一个像黄粱梦、南柯梦那样的美梦,又是其一个优点。静修先生有诗写道:“书外论交睡最贤。”真是妙论。

一○六

过分求福,适以速祸;安分远祸,将自得福。

【译文】

过分地贪求幸福,反而会使灾祸迅速降临;安分守己不仅可逢凶化吉,躲避灾祸,而且还会自得幸福。

一○七

倚势而凌人,势败而人凌;恃财而侮人,财散而人侮。此循环之道。我争者人必争,虽极力争之未必得;我让者人必让,虽极力让之未必失。

【译文】

依靠权势欺凌别人,一旦权势丧失,便会遭人欺凌;凭仗着财产雄厚而侮辱别人,一旦千金散尽,穷困潦倒之时,便会受到别人的侮辱,这是历史循环发展的规律。我所争取的东西,别人一定也要争,我虽然极力争取,不一定就能得到;我对别人礼让,别人自然一定对我也会礼让,我虽然极力推让,不一定就会失去。

一○八

贫不能享客而好结客,老不能徇世而好维世,穷不能买书而好读奇书。

【译文】

贫穷得不能以像样的饮食招待客人,但却喜欢交结朋友;衰老得不能顺从世事,而喜欢维护社会秩序;穷困得买不起书,却喜欢阅读奇书、好书。

一○九

沧海日,赤城霞,蛾眉雪,巫峡云,洞庭月,潇湘雨,彭蠡烟,广陵涛,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译文】

东海的日出,赤城的云霞,峨眉的雪,巫峡的云,洞庭湖的月色,湘江的雨景,鄱阳湖的烟雾,扬州的波涛,庐山的瀑布,集合天地间的美景奇观来描绘我书斋的墙壁。杜甫的诗,王维的画,《左传》的文章,司马迁的《史记》,薛涛的诗笺,王羲之的法帖,庄子的《南华经》,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屈原的《离骚》,收罗古今奇文绝艺,放在我山居的窗下案头。

一一○

偶饭淮阴,定万古英雄之眼,自有一段真趣,纷扰不宁者何能得此?醉题便殿,生千秋风雅之光,自有一番奇特,牖下者岂易获诸?

【译文】

偶然给淮阴侯韩信施饭时,慧眼已识千古英雄,其中自有一番真趣,不是心绪不宁、见识短浅的人所能达到的;大醉中题诗于便殿之上,其风雅之事,千古传颂,自有一番奇特,不是凡俗之人所能得到的。

一一一

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忧患缠身,繁扰奔忙,虽锦衣厚味,只觉万状苦愁。

【译文】

清闲无事,随意坐卧,虽然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粗茶淡饭,但却不为尘俗所扰,悠闲自在。至于那些忧愁烦恼缠身、整日在繁忙劳顿中奔波的人,虽然穿的是锦绣的衣服,吃的是美味佳肴,却也觉得愁苦万状。

一一二

我如为善,虽一介寒士,有人服其德;我如为恶,纵位极人臣,有人议其过。

【译文】

我如果做善事,虽然只是一个贫寒的读书人,也会有人敬佩和称颂我的德行;如果做坏事,纵然是位极人臣,尊贵无比,也会有人议论和指责我的罪过。

一一三

读理义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煮茶,泛舟观山,寓意奕棋,虽有他乐,吾不易矣。

【译文】

阅读理义之书,临摹字帖练字,澄心静虑地打坐,与知心朋友畅谈,自斟自酌饮酒至半醉,浇灌花卉,种植翠竹,听人弹琴,玩赏鹤舞,燃烧清香,烹煮好茶,摇着小船观两岸山色,专心致志地与人下棋,这些都是难得的幽趣,虽有别的快乐之事,我也不愿意交换!

一一四

成名每在穷苦日,败事多因得志时。

【译文】

一个人的成名往往在身处逆境的穷苦之时,而失败却常在志满意得的时候。

一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