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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劝忍百箴(5)

天赋于人,名位利禄,莫不有数。人受于天,服食器用,岂宜过渡?乐极而悲来,祸来而福去。

行酒斩美人,锦障五十里,不闻百年之石氏;人乳为蒸豚,百婢捧食器,徒诧一时之武子。史传书之,非以为美;以警后人,戒此奢侈。

居则歌童舞女,出则摩结驷。酒池肉林,淫窟屠肆。三辰龙章之服,不雨而溜之第。

厮养傅翼之虎,皂隶人立之豕,僭似王侯,薰炙天地。

鬼神害盈,奴辈到财。巢复卵破,悔何及哉!噫,可不忍欤!

【译文】

上天赋予人类的东西,像功名利禄等,都有一定的限数。人从上天接受的,诸如衣服、食物、用具等,怎么能不加节制呢?乐过头就会生出悲伤来;祸患来临了,幸福就会离你而去。

晋人石崇让美人劝客喝酒,客人喝不干就斩掉美人,又与王恺斗富设锦障五十里,没听说石崇一族延续到百年;晋人王济用人乳蒸猪,成百个女婢手抚食器侍奉宴席,不过只是让世人惊诧一时罢了。

在家居住则像晋人贾谧那样有歌童舞女相伴;出外行走则像楚王一样有车骑结队前呼后拥。生活上像商纣王那样用酒作池,用肉作林,极其奢侈,荒淫无耻;穿着五彩缤纷的衣服,住着高雅豪华的房子。

奴仆小人得志,就如同插上翅膀的老虎,站立起来的野猪。僭越礼节好似王侯,权势直冲天地。

鬼和神专损害奢侈自满的人。奴辈只看中你的财产。等到身败家毁,好比倾翻的鸟巢之下,一个完好的鸟蛋也不会留下。这时候后悔,怎么来得及呢?唉,怎能不忍呢!

勇之忍第五十三

暴虎冯河,圣门不许;临事而惧,夫子所与。

黝之与舍,二子养勇,不如孟子,其心不动。

故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圣人格言,百世诏诰。噫,可不忍欤!

【译文】

非常勇敢而无惧于死的人,孔子认为不适合指挥军队。遇事谨慎思考的人,孔子认为才是适当的人选。

北宫黝和孟施舍二人培养勇武的气势,比不上孟子尽心知性的不动心。

所以君子如果恃勇而又没有道义,必会犯上作乱;小人如果恃勇而没有道义,必会做强盗。为害社会,圣人之言,昭示百世。唉,怎能不忍呢!

直之忍第五十四

晋有伯宗,直言致害;虽有贤妻,不听其戒。

札爱叔向,临别相劝;君子好直,思免于难。

直哉史鱼,终身如矢。以尸谏君,虽死不死。夫子称之,闻者兴起。

时有污隆,直道不容。曲而如钩,乃得封侯。直而如弦,死于道边。枉道事人,隳名丧节。直道事人,身婴本铁。噫,可不忍欤!

【译文】

晋国的大夫伯宗,品德好,喜欢讲直话,结果被人诬陷致死;他妻子曾告诫其恶果,但他仍然听不进去妻子的劝诫。

吴公子季札与叔向关系非常好,将要离别之时劝诫叔向直言要思后果,以免招来祸患。

正直无私的史鱼,终身耿直如箭矢一样,死后还要用他的尸身来规劝君主改正错误。孔子称赞史鱼之后,知道这事的人,纷纷而起效法史鱼。

经常会有邪佞猖獗的时候,而这时正道之人不为社会所容。东汉李固,为人正直如弦,结果被人害死,尸抛道旁;而胡广、赵戒因世故圆滑却被封了侯。就像当时京都童谣所唱得那样: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以封侯。枉屈道义侍奉权贵就会丧失名节;以正直的方式为官就身被刑具。唉,正直是美好的品德,但为了更好保存正义,怎能不忍呢!

急之忍第五十五

事急之弦,制之于权。伤胸扪足,倒印追贼。诳梅止渴,扶背误敌。

判生死于呼吸,争胜负于顷刻。蝮蛇螫手,断腕宜疾。冠而救火,揖而拯溺,不知权变,可为太息。噫,可不忍欤!

【译文】

事情有时偶然发生,就像弓弦一样迅急,必须用权变的计谋来处理。汉高祖被项羽射中胸口却摸着脚稳定军心;唐代段秀实倒换印符追止贼兵缓和局势。三国曹操用前有梅子的谎话为军士止渴;北魏都督李穆以击打丞相宇文泰的背来欺骗东魏敌军。

判断人的生死在于呼吸之间,争夺胜负在于片刻之际。毒蛇咬手应速砍断手腕。穿戴整齐去救火,斯文相让去打捞落水者,不知应变的人,实在令人叹息。唉,怎能不忍呢!

死之忍第五十六

人谁不欲生?罔之生也,幸而免;自古皆有死,死得其所,道之善。

岩墙桎梏,皆非正命;体受归全,易箦得正。

召忽死纠,管仲不死,三衅三浴,民受其赐。

陈蔡之厄,回何敢死!仲由死卫,未安于义。

百金之子不骑衡,千金之子不垂堂,非恶死而然矣。盖亦戒夫轻生。噫,可不忍欤!

【译文】

哪个人不想活着呢?活得不正直,只是苟且偷生而已。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得有价值,才称得上是合乎正道。

被墙压死或者被诛杀的人,都是死于非命;从天地父母所得的身体应完整地归还回去,曾子病重时,换上季孙送给他的新席子,得以正礼而死。

召忽为公子纠死难,管仲不自杀。齐桓公三次洗浴三次熏香去请管仲回国任相,人民受到了恩惠。

孔子被困于陈蔡,颜回晚到,说自己怎敢轻易死去!子路参与宫廷斗争而死于卫国,却并未合乎于义。

百金之子不骑在栏杆上,千金之子不坐堂边,不是怕死而这样做,是告诫人们不要轻易行动。唉,能不忍吗!

生之忍第五十七

所欲有甚于生,宁舍生而取义。

故陈容不愿与袁绍同生日,而愿与臧洪同日死。元显和不愿生为叛臣而愿死为忠鬼。天下后世,称为烈士。读史至此,凛然生风。

苏武生还于大汉,李陵生没于沙漠,均之为生,而不得并记于麟阁。噫,可不忍欤!

【译文】

追求的东西超过了生命,那么宁可舍弃生命而追求道义。

东汉陈容因袁绍违背天意,杀害了汉室忠臣臧洪,义愤填膺,不愿与袁绍同日而生,宁愿与臧洪同日而死,于是被杀。北魏元显和宁愿死为忠鬼,也不愿生为叛臣,结果被叛臣元法僧所杀。普天后人,称他们为烈士。读史至此,仍能感到他们的凛然正气。

不屈的苏武活着回到汉朝,变节的李陵活着消失于沙漠。都是活着,而不能被一起祭祀在麒麟阁之中。唉,生命可贵,但为了道义,又怎能苟活呢!

满之忍第五十八

伯益有满招损之规,仲虺有志自满之戒。夫以禹汤之盛德,犹惧满盈之害。

月盈则亏,器满则覆,一盈一亏,鬼神祸福。

昔刘敬宣不敢逾分,常惧福过灾生,实思避盈居损,三复斯言,守身之本。噫,可不忍欤!

【译文】

伯益对大禹有满招损的规劝,仲虺对商汤有勿自满的劝诫。以大禹、商汤的道德,还惧怕满盈招来祸害。

月亮到了满圆的时候,就会渐缺,器具东西装满了就会倾覆,盈亏祸福,都是鬼神意志主宰着。

晋人刘敬宣不敢逾越本分,经常害怕福太多了而灾祸就会降临,心里想着如何避开充裕而处于不足之中。正如《易经·序卦》中所说的:“不断地减损自己的骄傲之心,就能获得进步。”世人能够经常玩味这句话,就足以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了。哎呀,怎能不忍耐自满之心呢!

快之忍第五十九

自古快心之事,闻之者足以戒。秦皇快心于刑法,而扶苏婴矫制之害;汉武快心于征伐,而轮台有晚年之悔。

人生世间,每年欲快。快驰骋者,人马俱疲;快酒色者,膏肓不医;快言语者,驷不可追;快斗讼者,家破身危;快然诺者,多悔;快应对者,少思;快喜怒者,无量;快许可者,售欺,与其快性而蹈失,孰若徐思而慎微。噫,可不忍欤!

【译文】

自古快心的事,闻者足以为戒。秦始皇以推行严刑酷法为快,而扶苏受到矫诏的谋害;汉武帝以于四处征伐为快,而晚年就有罢轮台屯田来表示自己的悔恨。

人生世间,每件事都想追求快乐。以骑在马上快跑为乐事的,结果人与马都疲惫不堪;以酒和色为快事,结果导致病入膏肓;以好言语为快事,结果说错了,四匹快马也追不回来;以打架斗殴为乐事而导致家破人亡;以说话守信用为乐事,结果常常后悔;说话应对迅速的,欠少思考;喜怒无常的,没有度量;轻易同意他人的,一定会欺骗别人。与其随心所欲而出现过失,不如谨慎思考而考虑入微。唉,能不忍吗!

取之忍第六十

取戒伤廉,有可不可,齐薛馈金,辞受在我。

胡奴之米不入修龄之甑釜,袁毅之丝不充巨源之机杼;计日之俸何惭,暮夜之金必拒。

幼廉不受徐乾金锭之赂;钟意不拜张恢赃物之赐。彦回却求官金饼之袖,张奂绝先零金之遗,千古清名,照耀金匮。噫,可不忍欤!

【译文】

获取财物要切忌损害廉洁,故有可取与不可取之别。齐国与薛国馈赠孟子黄金,收与不收全在于自我的判断。

陶胡奴的米进不了王修龄的甑釜,山巨源不接受袁毅的丝绢;计日发放的俸禄杨震得来无所惭愧,夜里送来的金子一定拒收。

北齐李幼廉没有接受徐乾黄金百锭的贿赂,依法判处其死刑;东汉钟离意不愿意接受皇上所赐的珠宝,因为那是从贪官张恢家中抄出的赃物。南宋人褚彦回做官清正廉洁,拒绝了袖装金饼之人的要求。东汉人张奂打败了南匈奴,东羌的富豪感恩戴德,送给他二十匹马,先零酋长送给他金八镒,他把马和金全部还给了他们。清廉之士的美名,流传千古,永为世人所称颂。哎呀,关键在于要忍耐自己的贪欲啊!

与之忍第六十一

富视所与,达视所举,不程其义之当否,而轻于赐予者,是损金帛于粪土,不择其人之贤不肖而滥于许与者,是委华衮于狐鼠。

春秋不与卫人以繁缨,戒假人以名器,孔子周公西之急,而以五秉之与责冉子。噫,可不忍欤!

【译文】

人如果富贵了看他送给别人什么样的东西;做了大官看他推荐什么样的人。在取或给的时候,不管是否恰当一概乱给,这就如同把金银布帛等物放在粪土之中;不分辨人的贤与不肖而随便赐予,就如同把华贵的衣服穿在狐鼠身上一样。

《春秋》中不将繁缨给予卫人,是对把朝廷名器随便假借给普通人的警告。孔子周济公西赤出使齐国的急需物品,却因为冉求多给了五秉粟而责备他。唉,送人东西也要考虑妥当,要忍住随便施与的行为啊!

乞之忍第六十二

箪食豆羹,不得则死,乞人不屑,恶其蹴尔。

晚菘早韭,赤米白盐,取足而已,安贫养恬。

巧于钻刺,郭尖李锥,有道之士耻而不为。

古之君子,有平生不肯道一乞字者;后之君子,诈贫匿富以乞为利者矣。故《陆鲁望之歌》曰:“人间所谓好男子,我见妇人留须眉,奴颜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为狂痴。”噫,可不忍欤!

【译文】

一饭,一汤,得不到就会饿死,但乞丐之所以都不愿取食,是因为厌恶食物被踏过不干净。

古代的高人贤士认为,有春天刚刚长出来的韭菜和秋天成熟了的菘菜,以及红米白盐,作为生活必要,就很是心满意足了。

巧于钻营的人,当推北魏的“郭尖”郭景尚和“李锥”李世哲,前者因善拍马屁而高升,后者因善于行贿而得高位。有道之士以钻营为耻辱而不去为之。

古代的君子,一生不肯说一个“乞”字;后来的所谓君子,明明不穷困却声称清贫,反而用这种手段向有财富的人行乞。所以,《陆鲁望之歌》中说:“世上所谓的好男子,在我看来是留着胡须的妇人。奴颜婢膝,是真正的乞丐,反而指责正直的人狂妄痴笨。”唉,怎么能忍受乞求名利的行为呢!

求之忍第六十三

人有不足于我乎,求以有济无,其心休休。冯弹铗,三求三得。苟非长者怒盈于色,维昔孟尝倾心爱客,比饭弗憎,焚券弗责。欲效冯之过求,世无孟尝则羞;欲效孟尝之不吝,世无冯则倦。盖彼倦此,为义不尽。

偿债安得惠开,给丧谁是元振。噫,可不忍欤!

【译文】

我有的东西别人没有,求之于我,我就将多余的东西周济别人,心安理得,心情快乐。冯弹佩剑,前后三次提出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如果不是长者,一定会满脸怒气地对待他。那时孟尝君诚心爱重门客,冯求食而不憎恶,焚了债券而不斥责。假如当今谁要效法冯那样过分索求,却遇不到孟尝君,照样自讨没趣;要效法孟尝君的慷慨,但遇不到冯那样的贤士,也只能是心灰意懒。无论是自讨没趣还是心灰意懒,都不可能做到仁至义尽。

南梁萧惠开把厩中的全部马匹用来替同僚偿还债务,唐代郭元振把家中送来的四十万钱全部送给别人办丧事。普天之下哪里还能再找到像他们一样的人?唉,怎能不忍住自己的过分要求呢!

失之忍第六十四

自古达人,何心得失,子文三已,下惠三黜,二子泰然,曾无愠色。

银杯羽化,米斛雀耗,二子淡然付之一笑。

盖有得有失者,物之常理。患得患失者,目之为鄙。塞翁失马,祸兮福倚。得丧荣辱,奚足介意。噫,可不忍欤!

【译文】

古代的圣达之人,心中对于得失没有什么计较。令尹子文,三次担任令尹官,三次被罢免;柳下惠担任士师,三次被罢黜。这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怨恨和生气的表示。

唐代柳公权家里的银杯被奴婢们偷走了,她们却说:“银杯成仙了。”柳公权一笑了之。南梁张率在新安时,派家仆运三千石米回家,到时发现米少了大半,家仆说:“老鼠和鸟雀偷吃了。”张率并不责备家仆。柳公权、张率对奴仆的谎言淡然处之,一笑付之。

有得有失,这是事物的常理。患得患失,则被人鄙视。塞翁丢失了马,祸与福同在。得失和荣辱,哪里用得着放在心上。唉,何不忍耐这种损失呢!

利害之忍第六十五

利者人之所同嗜,害者人之所同畏。利为害影,岂不知避,贪小利而忘大害,犹痼疾之难治。鸩酒盈器,好酒者饮之而立死,知饮酒之快意,而不知毒人肠胃。遗金有主,爱金者攫之,而被系,知攫金之苟得,而不知受辱于犹吏。

以羊诱虎,虎贪羊而落井;以饵投鱼,鱼贪而忘命。

虞公耽于垂棘而昧于假道之诈,夫差豢于西施而忽于为沼之祸。

匕首伏于督亢,贪于地者始皇。毒刃藏于鱼腹,溺于味者吴王。噫,可不忍欤!

【译文】

“利”是人们都喜爱的,“害”是人们都畏惧的。“利”就像“害”的影子,形影不离,怎可不知道躲避。贪图小利而忘了大害,好像患了绝症一样难以治愈。装满酒杯的毒酒,好饮酒的人喝下去立刻丧命,这是因为只知道喝酒的痛快而不知毒坏肠胃。遗失在路上金钱自有失主,爱钱的人擅取而被抓进监牢,这是因为取金之人只知苟且得到金钱,却不知会被官府抓住受罚。

用羊来引诱老虎上当,老虎因贪求得到羊而落入陷阱之中;用香饵来钓鱼,鱼因贪得香饵而丧命。

虞公贪图良马宝玉而被晋国的借道之计所欺骗,以至丧身亡国;夫差宠爱西施,而忽视了所带来的亡国的灾难。

秦始皇因贪求督亢之地图,才让荆轲有机会刺杀他;吴王喜欢美味佳肴,专诸才得以将剑藏在鱼肚子里,乘机将他杀死。可悲啊,利害关头,千万忍耐啊!

顽嚚之忍第六十六

心不则德义之经曰顽,口不道忠信之言曰嚚。顽嚚不友,是为凶人,其名浑敦恶物丑类,宜投四裔,以御魑魅。唐虞之时,其民淳,书此为戒。秦汉之下其俗浇,习此不为怪。

盖凶人之性难以义制,其吠噬也,似犬狾其抵触也,如牛而角。待之以恕则乱;论之以理则叛;示之以弱则侮;怀之以恩则玩。当以禽兽而视之,不与之斗智角力,待其自陷于刑戮,若烟灭而爝息。我则行老子守柔之道,持颜于不辍之德。噫,可不忍欤!

【译文】

心不遵循德义的规范称做“顽”,口不讲忠信的话称做“嚚”。愚妄奸诈不友善,就是恶人,可以称做“浑敦”,这样的恶物丑类,应当把他们流放到四方边远之地,去抵御妖魔鬼怪。唐虞的时代,民风淳朴,应写下来作为告诫;秦汉以后,世风日下,风俗败坏,对此人们习以为常,就不再有什么警告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