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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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买何九武大冤死(1)

娶玉楼四舅气昏

王婆出门去了,这西门庆一双眼不转睛地只看着妇人。金莲也心不在针线之上,只把眼来偷睃西门庆,见他这一表人物,看他那多情眼神,已是心热意深,猥衰无能的武大郎,冷血英雄武松在这等人物这般情意面前已是多余之物了。

不多时,王婆回来,肥鹅烧鸭、熟肉鲜鲊、细巧果品,尽用盘碟盛了,摆在桌上,对金莲说道:“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吃杯儿酒。”

金莲说道:“干娘自陪大官人吃,奴却不敢当。”

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说着把针线收过一边,把酒来斟。

西门庆已拿起酒盏来,双手递与金莲,说道:“请不弃,满饮此杯。”

金莲谢道:“多承官人厚意,奴家量浅,吃不得。”

王婆一旁说道:“老身知道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

金莲这才接酒在手,向二人各道了万福。

西门庆拿起箸来,说:“干娘,替我劝娘子些菜儿。”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妇人吃。

三巡酒过,王婆便去烫酒。

西门庆笑脸问道:“小人不敢问,娘子青春多少?”

“奴家虚度二十五岁,属龙的,正月初九日丑时生。”金莲顺口连八字也报了。

“娘子倒与家下贱累同庚,也是庚辰,属龙的。只是娘子月分大,她是八月十五日子时。”

“将天比地,折杀奴家。”

王婆烫上酒来,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百伶百俐。”

西门庆接道:“武大郎好有福,哪里讨来这好娘子在屋里。”

王婆又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上有许多,哪里讨得一个似娘子的。”

西门庆顺口说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怪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在家里。”于是,从陈氏数起,直落到卓二姐。

王婆道:“若有似武大娘子这般中官人意的来宅上说,不妨事么?”

“我的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说个不字!”西门庆说道。

王婆笑道:“我自说耍,急切便哪里有这般中官人意的。”

“怎么没有?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哩。”西门庆长吁短叹,仰头一杯酒下了肚。

王婆睃那金莲,三盏下去,春风满面,春心烘动,秋波脉脉,便说道:“正好吃酒,酒却没了,官人,再去买一瓶如何?”

西门庆便把茄袋内的三四两散银子都与王婆:“干娘,你拿了去,要吃时只管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

王婆听言,自然欢心,谢了西门庆,袖了银子,向金莲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酒来,有劳娘子再陪官人坐一坐。”

金莲还要说什么,那王婆已是出了门,用索儿拴了门,倒关他二人在屋里,然后自己坐在门外。一头绩着绪,耳听房里动静。

西门庆在房里,把眼看那妇人,云鬓半,酥胸微露,粉面上显出红白来,更添几分姿色,于是一径把酒来劝。一会又推害热,脱了身上绿纱褶子,央金莲搭在旁边的护炕上。等金莲接过,故意用袖子在桌上一拂,将一箸拂落地下。事也凑巧有缘,箸儿正落在金莲脚边。西门庆连忙将身下去拾箸,只见金莲尖尖三寸小金莲一对脚儿,也不拾箸,伸手去那绣花鞋头上只一捏。

金莲笑了,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有心,奴也有意。你真个勾搭我?”

西门庆便双膝跪下:“娘子,作成小人吧!”

金莲把西门庆搂将起来说:“只怕干娘来撞见。”

“不妨,干娘知道。”西门庆说道。

当下,两人就在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同欢。说不尽的情极意浓,道不明的你依我挨。

王婆设下的挨光计成了十分。

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王婆突然推门进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说道:“你两做得好事!”

西门庆和金莲都吃了惊。

婆子对金莲说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大郎若知,须连累我,不如我先去对他说。”回身便走。

金莲慌忙扯住她裙子,双膝跪下说道:“干娘饶恕!”

“饶恕可以,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

金莲说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干娘。”

“从今日起,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

“我只依着干娘说便了。”

王婆又向西门庆说道:“大官人,你自不用着老身说得,事也成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一去了不来,我也要对武大说的。”

“干娘放心,决不失信。”西门庆说道。

“你二人出语无凭,当各人留下件表记物件拿着,才见真情。”王婆又说道。

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插在金莲云髻上。金莲恐怕回家武大见了生疑,除下来袖了,一面也将袖中巾帕,递与西门庆收了。三人又欢欢喜喜吃了几杯酒,估计武大要来家了,金莲拜辞二人,按先前来的路径,踅过后门归去。西门庆也拜谢了王婆,看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罩,离了去。

这王婆果真有手段,便把这一对男女撮合起来。从此,潘金莲每日早上打发武大挑着炊饼担子出门,便喝着武大那前妻亡故时丢下的女儿迎儿守家,自己打扮光鲜漂亮从后门进入王婆房中,与西门庆私会。三日五日,正是分舍不得,好不男欢女爱,并肩叠股,如胶似漆。那王婆窝着这对男女,坐收西门庆日日的茶酒银子,以为人不知鬼不晓,好不快活。其实,不到半月,除了武大这位老实人仍旧蒙在鼓里,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是不管此等闲事罢了。

内中也有仗义的,那卖水果的小郓哥儿就是。他先不是为武大戴绿帽子不平,而是见王婆霸着西门庆这门生意不让他卖水果而恼怒,这才去找武大告知老婆被偷之事。别看武大在人前挺不起人样来,总是窝囊憋气,听说老婆被偷,竟也斗胆要去捉奸。别看郓哥人小心歪,也敢助武大一臂之力。但二人毕竟一弱一小,捉奸不成反害自身。武大乘郓哥拼死力顶住王婆之时,挥刀冲去捉奸。当时西门庆和潘金莲正干在美处,听见王婆叫喊,知是武大来了,也心虚力亏。西门庆只顾往床下钻,若不是潘金莲说他原是个“好鸟嘴”的,说不定还真的会被武大在床下捉出来。武大如果个子高一些,也可同西门庆交上两个回合,至少不会被踢在心口窝上。

武大捉奸反被西门庆踢中心口倒了。倒了也不要紧,却看不得潘金莲依然浓妆艳抹去会西门庆。自己又没有本事,又悔不该没听兄弟武松进京城前交待的晚出早归干脆不出门做生意的话。这当口,自己动弹不得,也只好打出兄弟的名字来阻制老婆了:“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捉着你的奸,你倒挑拨奸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还在快活。我死不妨,和你们争执不得了。我兄弟武二,你须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扶得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起;你若不看顾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

武大是个老实人,说这几句话怕也只是吓吓金莲,不想这武松的名字却使得他们觉得泰山压顶。潘金莲自从被张大户送与武大那天起,便暗自叹气,世界上男人千千万万,却嫁了一个三寸丁谷树皮又不争气的武大。见到打虎英雄,惊诧一母所生竟如此不公平,不觉倾情于小叔。谁知武二尊兄如父,坚贞无情,让她连连碰壁而退。如果武大告知武二这偷情之事,自己还有性命在么?西门庆听了金莲转说武大之言,全身如同提在冷水盆内一般,他想不到自己所抱之人竟是自己赞叹的打虎英雄的亲嫂嫂。自己不是没有本事,但那几下拳脚到了三拳两脚打死老虎的武松面前便都是花架子了,身上的皮肉再硬,总比不过那斑斓猛虎。王婆心里也着慌,自己是个牵头,拉皮条的,那武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英雄,一旦打将起来,老身骨架子都会被拆散了。不过,王婆心中有主意。这才有王婆定计,西门庆送药,潘金莲下毒,将可怜的武大冤魂送去那阴曹地府之事。

武大死了,潘金莲担心西门庆变心,所以她在武大尸体边干嚎半夜,见到西门庆第一句话便是:“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大官人休是网巾圈儿打靠后。”

西门庆说道:“这个何须你费心。”

金莲再逼一问:“你若负了心怎的说?”

西门庆要发誓了:“就是你武大一般。”这誓也够重的。

王婆也有担心事:“大官人且休闲说,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紧,地方天明就要入殓,只怕被仵作看出破绽来怎了?团头何九,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不肯殓。”

西门庆笑道:“这个不妨事,何九我自吩咐他,他不敢违我的言语。”说完,把带来买棺材的银子交与王婆,就去找团头何九。

王婆让潘金莲守灵假哭,打发左邻右舍,自己拿着银子买棺材冥器、香烛纸钱之类,又去请团头何九入殓,叫和尚念经伴灵拜忏。

何九得知此事,到巳牌时分才慢慢走来,到紫石街巷口,迎面碰到正在找寻他的西门庆。

西门庆叫道:“老九何往?”

何九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的武大郎尸首。”

西门庆走到近边:“且借一步说话。”

何九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头一个小酒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说道:“老九请上坐。”

何九道:“小人是何等之人,敢对大官人一处坐的?”

西门庆说道:“老九何故见外?且请坐。”

二人让了一回坐下。

西门庆吩咐酒保:“取瓶好酒来。”

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之类,一面烫上酒来。何九心中疑忌,不知何故被请。饮够多时,只见西门庆向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子,放在面前,说道:“老九,休嫌轻微,明日另有酬谢。”

何九叉手道:“小人无半点用功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若是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辞。”

“老九休要见外,请收过了。”西门庆说道。

何九还是不收:“大官人便说不妨。”

西门庆这才说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身,凡百事周全,一床锦被遮盖了事。余不多言。”

“我道何事!这些小事,有甚打紧,如何敢受大官人银两?”何九道。

西门庆用手把那锭银子向前一推:“老九,你若不受,便是推却!”

何九自来惧怕西门庆是个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银子。又吃了几杯酒,西门庆呼酒保把账记上,同何九一同出了酒店。临别,西门庆又说道:“老九是必记心,不可泄漏。改日另有补报。”吩咐罢,一直去了。

何九心中疑忌:“我殓武大身尸,他何故与我这十两纹银?此事必是跷蹊。”来到武大门首,见几个火家正在门首伺候。王婆也等得久哩。

何九问火家:“这武大是甚病死了?”

火家答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

何九入门,揭帘进来。

王婆接着,说道:“久等多时,阴阳也来了半日,老九如何这时才来?”

“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何九回答道。

此时金莲穿着一件素淡衣裳,白布髻,从里屋哭着出来。

何九道:“娘子省烦恼,大郎已是归天去了。”

金莲抹泪哭诉道:“说不得的苦!我夫心疼症候,几个日子便把命丢了。撇得奴好苦!”

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了这妇人的模样,心里自忖道:“只听得人说武大娘子如何如何,还不曾认识,果真不差。原来武大郎讨得这么一个老婆在屋里,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着了。”一面走向灵前,看武大尸首。

阴阳宣念经毕,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玩着那两点神水定睛看时,见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双眼突出,就知是中恶。

旁边那个火家说道:“怎的脸也紫了,口唇上有牙痕,口中出血?”

何九即道:“休得胡说,这几日天气十分炎热,如何不走动些?”

火家不再说话,七手八脚葫芦提殓了,装入棺材内,两下用长命钉钉了。王婆拿出一吊钱来与何九。

何九接了钱,打发众火家去了。就问几时出去。

王婆道:“大娘子说,只三日便出殡,城外烧化。”

金莲当夜摆酒请人,第二日请四个僧念经,第三日早五更。众火家都来扛抬棺材,也有几个邻舍街坊吊孝相送。金莲戴上孝,坐了一乘轿子,一路上口内假哭。到了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棺材尸首,烧得干干净净,把骨殖撒在池子里。

回到家中,金莲上楼去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灵”。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金幡、钱纸、金银锭之类。

西门庆从王婆家经后门上了武大家的楼。潘金莲脱去孝服,打发王婆家去,便和西门庆在楼上纵欲取乐。此时已不比先前在王婆茶坊里偷鸡盗狗之欢,武大已死,迎儿在楼下,楼上无他人。两个尽可恣情肆意,停眠整宿。西门庆自是欢心悦意。常时三五夜不回家去,把家中大小丢得七颠八倒,都不高兴。

不觉两个月过去,其间卓二姐因病百治不好,亡故了。

这日,西门庆的小厮玳安在大门首,见卖翠花儿的薛嫂儿提着花箱儿,来寻西门庆,问玳安道:“大官人在哪里?”

玳安回答道:“俺爹在铺子里和傅二叔算账。”傅二叔是生药铺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