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门大官人
3136600000021

第21章 帮伙计乱判奸案(3)

西门庆道:“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若不是,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门里,每人打他一顿放了吧。”

瓶儿道:“又打他怎的?打得那龇牙露嘴,什么模样!”

西门庆道:“衙门是这等衙门,我管他龇牙不龇牙。还有比他们娇贵的,昨日衙门中问了一起事:咱这县中过世陈参政家,张氏守寡。有一小姐因正月十六日在门首看灯,有对门住的一个小伙儿,名唤阮三,放花儿。看见那小姐生得标致,就生心调胡博词、琵琶,唱曲儿调戏她。那小姐听了邪心动,使梅香暗暗把这阮三叫到门里,两个只亲了个嘴,后次竟不得会面。不期阮三在家思想成病,病了五个月不起。父母哪里不使钱请医看治,看看至死,不久将亡。有一朋友周二知其病根,定计说:陈宅母女,每年中元节令,在地藏庵薛姑子那里,做伽蓝会烧香。你许薛姑子十两银子,藏在她僧房内与小姐相会,管病就要好。那阮三喜欢,果用其计。薛姑子受了银子藏他在方丈内。不期小姐午寝,遂与阮三苟合。那阮三刚病起来,久思色欲,一旦得了,遂死在女子身上。慌得张氏忙领女儿回家。这阮三父母怎肯干罢,一状告到衙门里,把薛姑子、陈家母女都拿了。依着夏龙溪,知陈家有钱,就要问在那女子身上。便是我不肯,说女子与阮三虽是私通,阮三久思不遂,况又病体不痊,一旦苟合,岂不伤命。那薛姑子不该假以作佛事,窝藏男女通奸,因而致死人命,况又受赃,论了个知情,褪衣打二十板,责令还俗。其母张氏,不该引女入寺烧香,有坏风俗,同女每人一拶,二十敲,取了个供招,都释放了。若不然,送到东平府,女子稳定偿命。”

瓶儿道:“也是你老大个阴骘!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别的不打紧,只积你这点孩儿吧!”

西门庆道:“可说什么哩!”

瓶儿说道:“别的罢了,只是难为那女孩儿,亏那小嫩指头儿上,怎的禁受来,她不害疼?”

“疼的,两个手拶得顺着指头儿流血!”

“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哪里不是积福处?”

“公事可惜不得情儿。”

两人饮着说着,春梅掀帘子进来,要西门庆赶紧安排人去接潘金莲。西门庆这才想起,着紧要迎春去前头叫小厮。春梅告诉西门庆。她已叫了平安儿在门外伺候。西门庆便问谁看大门,听说已委付棋童儿,便使他快拿灯笼去接金莲。

平安儿走到半路,正遇见金莲的轿子,来安儿跟轿。金莲见天晚没来人接,已是不满,问了平安儿,知是春梅催使,更是牢骚满腹。这平安儿千不该万不该,把书童受应伯爵银两,买酒菜与六娘吃,又同众伙计小厮打伙儿吃的事并西门庆和书童在书房干的事全说了出来。潘金莲一路骂着,直到家门首。

金莲下了轿,先去月娘房里拜见,又到李娇儿、孟玉楼众人房里都拜了。回到前边,打听得西门庆还在瓶儿房里吃酒,径来拜瓶儿。瓶儿连忙起身笑迎,两个齐拜,又留她下来吃酒。金莲道:“今日我偏了杯,重复吃了双席儿,不坐了。”说完,扬长抽身就去。

西门庆道:“好奴才,恁大胆,来家就不拜我拜儿?”

金莲接过来道:“我拜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什么人大胆?”说完,回她房去了。

次日西门庆早到衙门,先退厅与夏提刑说:“此四人再三寻人情来说,教将就他们。”

夏提刑道:“也有人到学生那边,不好对长官说。既是这等,如今提出来,戒饬他们一番,放了吧。”

西门庆道:“长官见得有理。”

当即升厅,令左右提出车淡等犯人。那四人跪下,生怕又打,只顾磕头。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言,就道:“我把你们这起光棍,如何寻这许多人情来说?本当都送问,且饶你们这遭。若再犯了在我手里,都活监死。出去吧!”

四个小伙往外便跑,连伤痛也顾不得,生怕老爷又把他们拉回来似的。

那应伯爵拿着五两银子寻书童讨话。书童接了银子袖了。平安儿在门首拿眼儿睃着。伯爵听知事已办成,又不会再责罚了,急急走去,回他们话去了。早饭时分,车淡四人各自到家,个个扑着父兄家属放声大哭。每人去了十两银子,落了两腿疮,再不敢妄生是非了。

这日,西门庆未来家时,书童儿在书房内叫来安儿扫地,向食盒揭了,把人家送的桌面上响糖与他吃。这来安儿吃着,便把昨日晚上平安儿接潘金莲来的路上的学舌一五一十全说给了书童儿听。书童听了,暗记在心。

次日,西门庆一早往门外永福寺与须坐营送行,直到下午时分才来家。下马就吩咐平安儿:“但有人来,只说还没来家。”说毕,进到厅上,书童儿接了衣裳。西门庆因问:“今日没人来?”

书童答道:“没有。管屯的徐老爹送了两包螃蟹、十斤鲜鱼。小的拿回帖打发去了,与了来人二钱银子。又有吴大舅送了六个帖儿,明日请娘们吃三日。”原来吴大舅儿子吴舜臣,娶了乔大户娘子侄女儿郑三姐做媳妇儿。西门庆早送了茶去,他那里来请。

西门庆到后边。月娘拿帖儿与他瞧。西门庆说道:“明日你们都收拾了去。”说毕,回到书房里坐下。

书童连忙拿炭火,炉内烧甜香饼儿,双手递茶上去。西门庆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头边。良久,西门庆努了个嘴儿,使他把门关上,用手搂在怀里,一手捧着他的脸儿。西门庆吐舌头,那小郎口里噙着凤香饼儿递与他,下边又替他弄玉茎。

西门庆问道:“我儿,外边没人欺负你?”

这小厮乘机就说:“小的有桩事,不是爹问,小的不敢说。”

西门庆道:“你说不妨。”

书童就把平安学舌一节告说一遍。又道:“前日爹叫小的在屋里,他和画童在窗外听觑,小的出来舀水与爹洗手,亲自看见他。又在外边对着人骂小的蛮奴才,百般欺负小的。”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发狠说道:“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也不算!”

这时,平安儿见书房门紧闭,知道二人又干那事,忙走去房中报与金莲。金莲使春梅去请西门庆说话。西门庆觉知动静,知有人来,连忙推开小厮,走到床上睡着。书童则在桌上弄笔砚。春梅推门进来把西门庆死拉活拉,拉到金莲房中。金莲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想有个廉耻,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两个关着门在屋里做什么来?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里,还和俺们沾身睡,好干净儿!”

西门庆不承认:“你信胡说,我哪里有此勾当。我看着他写礼帖儿来,困了便歪在床上。”

金莲又说了他几句,便说到明日去吴大舅家没东西做拜钱。西门庆想到正要准备往东京的贺礼,要寻几匹尺头,正好可以一答儿寻件什么给金莲做拜钱。到瓶儿楼上寻时,瓶儿把自己的一件织金云绢衣服,有大红衫儿、蓝裙,随金莲拣,做了拜钱。

平安儿正在大门首里,只见西门庆的朋友白来创走来问道:“大官人在家么?”

“俺爹不在家了。”平安儿答道。

白来创不信,径入里面厅上,见槅子关着,说道:“果然不在家。往哪里去了?”

“今日门外送行去了,还没来。”

“既是送行,这咱晚也该来家了。”

“白大叔有甚话,说下,待爹来家,小的禀就是了。”

“没什么话,只是许多时没见,闲来望望。既不在,我等等吧。”

“只怕来晚了,你老人家等不得。”

白来创不依。把槅子推开,进入厅内,在椅子上就坐了。

小厮也无可奈何,由他坐去。

不想,西门庆找寻到尺头教迎春抱着,从后边走来,刚转过软壁,顶头就撞见白来创。迎春丢下缎子,往后走不迭。

白来创道:“这不是哥在家!”一面走下来唱喏。

西门庆见了推辞不得,索性让坐。睃见白来创头戴着一顶出洗复盔过的恰如泰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古铜木耳儿皂靴,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绳子打不到底的黄丝转香马凳袜子。坐下,也不叫茶。见琴童在旁伺候,便吩咐:“把尺头抱到客房里,教你姐夫封去。”琴童应诺,抱尺头去了。

白来创举手道:“一向欠情,没来望的哥。”

“多谢挂意。我也常不在家,日逐衙门中有事。”西门庆道。

“哥这衙门中也日日去么?”白来创又问。

“日日去两次,每日坐厅问事。到朔望日子,还要拜牌,画公座,大发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归家便有许多穷冗,无片时闲暇。今日门外去,因须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营,众人与他送行。只刚到家。明日管皇庄薛公公家请吃酒,路远去不成。后日又要打听接新巡按。又是东京太师老爷四公子又选了附马,尚茂德帝姬;童太慰侄男童天胤新选上大堂,升指挥使佥书管事。两三层都要贺礼。自这连日通辛苦得了不得。”西门庆告诉道。

说了半日话,来安儿才拿上茶来。白来创才拿在手里呷了一口,只见玳安拿着大红帖儿飞跑进来,报道:“掌刑的夏老爹来了,外边下马了。”西门庆就往后边穿衣服去了。

白来创躲在西厢房内,打帘里望外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