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接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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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秋天·竹笋·鸡素果

云淡风清,秋意稠浓,太阳又露出它少有的笑脸,毫无节制地挥洒着自己的光辉,晒得大地一片温暖。良辰易逝,佳日难得,我便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大事小事,和几个竹林旧友,带着孩子们,到一个叫笋子棚的大山上去掰笋子。

这座山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山上放牛,割草,找鸟窝,掏鸟蛋,吃野草莓,摘鸡嗉果……一切都有趣极了,因此,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和烦恼,真有点像古诗描绘的那样:“欢情犹未极,落景遽西斜。”

刚刚来到山脚,孩子们就开始喜不自胜了。一个个像就别山林的虎娃,沿着曲折而陡峭的小路,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奔驰而上,一溜烟就跑得无踪无影了。

我们也跟在后面爬起来。到了山腰,汗水开始露脸了,有几颗还肆无忌惮地爬上我的额头,只是一不小心又纷纷坠落下来,坠落在习习的凉风中,坠落在飘飞的时光里,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了。佘树森先生不是有一篇散文叫《爬坡》吗?这篇文章真好,这是他为我们概括出来的最典型也最恰切的心灵意向。我想,无论是大坡小坡,坡陡坡缓,不出一点汗水,是很难爬上去的。

到了山口,旷野的气息便扑面迎来,草木黄绿错杂,蓝天明净高远。几只画眉鸟躲在林子深处拉长声音鸣叫。有一个孩子循声跑去,说要捉它回家喂养。这种鸟儿却十分精灵,没等孩子靠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飞到远处的一个山头去了,而且叫声更其清脆,更加响亮,也更有魅力了。它们好像在用美妙的歌声挑逗孩子:“来吧,来吧,相约树杈……”

我们开始向大山深处进发了,小路两旁,全是密密的灌木丛林,高高低低,藤萝缠绕。一丛头发花白的茅草,此时也不顾年迈体衰,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在秋风中向我们频频颔首。但谁也没有驻足,只是一个劲地向前穿越着婆娑的树影。“岸帻寻青士,凭轩待素娥。”快到山顶时,我们终于找到一片无人问津的竹林。大家纷纷散开,小心翼翼地钻进竹林,心花怒放地寻觅起来。孩子们倒是身手敏捷,四处乱窜,每掰到一根都要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就像孙悟空找到金箍棒一般,是那样的欢天喜地。

这些竹笋,一根根怀着凌云之志挺拔在铺满竹叶的土地上。有的亭亭玉立,有的暂露头角,有的比较丰腴,有的略显苗条,粗的跟指头差不多,细的像筷子一样。但无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们都在各自拥有的空间里,在团团浓荫中,向着飘荡的白云,向着煦暖的太阳,向着高远的蓝天拔节而上,尽心竭力地展现着自己的独有风姿

这种竹笋,与其它竹笋迥然有别。别的竹笋都是春季萌发,夏天生长,秋后成林。而这种竹笋却要在秋季萌发,冬天生长,春后成林。是它不愿沽钓雨后春笋这个美名呢?还是不愿与万木争春呢?亦或是天生就喜爱秋天,要用新的生命来给秋天一个惊喜?我没有学过植物心理学,也不懂“竹林外语”,因此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想,要能在大雪封山的冬季看到它们成长的情形,那该会给人一种怎样的惊喜呢?一定就像吴镇所说的:“野竹野竹真可爱,枝叶扶疏有真态”吧?

每年八九月间,都有人把这种竹笋掰到街上来卖。我们偶尔也弄一些来尝鲜,不管是煮是炒,吃起来总是嫩嫩的,脆脆的,津津有味,齿牙留香,可以说是我们这里独一无二的山珍了。如果你吃到它,你就会明白大熊猫为什么要终身以竹为食了。

没过多久,我们就掰了满满的两大块口袋。大家心满意足地走出竹林,找到一块草坪,把笋子倒在地上,七手八脚地剥了起来。我说:“你们先幸苦幸苦吧,我还要去找一找鸡嗉果呢。”

转过一道山梁,就在林子中看见几株鸡嗉果树,但没结果实。又走了一段路,奇迹终于出现了,眼前竟然闪现出一大片鸡嗉果树,从山顶到山脚都是,一株接一株傲然挺立,卓尔不群,而且枝上缀满了累累果实。有的暗红,有的紫红,有的绯红,有的还未成熟,呈现出淡淡的青色。但它们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摇曳在微风中,沐浴在阳光里,没有一点望穿秋水的样子。而不管红与不红,是大是小,个个都以金鸡的姿态独立在树枝顶端.果实像布满赘子的小球,果柄就像一根擎天之柱,稳稳地把小球支撑起来。贾政的谜语是:“猴子轻身立树梢”,大概就是这种情景吧。鸡嗉果的外形跟荔枝极为相似,只是个头略小一点,因此又叫山荔枝或者野荔枝,是云南常用的一种草药,具有清热解毒,理气止痛的功效。根据《全国中草药汇编》记载,可以用来治疗肝炎,腹水等病。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就迅速跑到树下,抓住一根树枝拉下来,选择一颗又大又红的摘在手里,剥去外皮,丢在口中咀嚼一番,黏黏的,滑滑的,一丝淡淡的甜味瞬间沁入了我的心脾。这就是鸡嗉果,我梦寐难忘的鸡嗉果啊!

正在此时,几个朋友走过来了,他们也摘下几颗品尝,但觉得并没有我说的那么好。在一个向阳的地方,我又发现一株比较高大的树,上面的鸡嗉果全都成熟了。远远望去,正如贾政所说,果实真像一只只小猴轻身而立。在青枝绿叶的映衬下,仿佛快要变成瘦哥哥梵高的太阳了

我们钻到树下,才发现这树竟有一丈多高,而且那些“小猴”已经爬到半空中去了。李哥说:“我们爬上去,把树枝踩弯,你在下面拉住,就可以摘了。”话一说完,便攀援而上,德虎、传河紧随其后,三下两下,就升到树中。他们用手抓住树干,用脚踩踏树枝,树枝颤颤悠悠地弯下身来,身上那些活泼俏皮的“小猴”,也由轻身而立变成倒挂金钩了,我手忙脚乱地摘起来,把这些小精灵一个一个地请进我的口袋中。摘完一枝又摘一枝,大约半个小时过后,我的袋子已经满不胜收了。我有些歉疚地望一望树,望一望被我们踩踏过的树枝,出乎意料的是,非但没有一根折断,而且全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的,我爬过许多山,上过许多树,但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一种有这么坚韧,有这么神奇的。

回到草坪的时候,笋子已经剥得差不多了,太阳已经西沉,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怀揣着各自的美竹佳树,心旷神怡地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