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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蘑菇人的离去

夏天的雨水总是那么勤快,不是淅淅沥沥,就是瓢泼如注,山林始终被一层雨雾遮盖着,如果站在林子的边缘朝里望,看到的都是模糊的景象,影影绰绰的大树影子随着清风摇摆身躯,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很悦耳。

其实现在并不是上山采蘑菇的最佳时机,等雨停了,阳光出来了才好,背着小竹篓,哼着山歌,即便山很高,山路又很崎岖,也不会觉得累。可是如果隔天上山,蘑菇就会被那些勤快的大婶们捷足先摘了,对于我这种懒货,还是比她们提前一天行动吧!

山路上有很多水洼,稍不留神就会踩进去,溅一身泥巴。我小心翼翼的走,心里琢磨着哪里的蘑菇更多,更容易摘。生长在峭壁上的蘑菇我可不敢动,即便我身手敏捷曾在土墙头上飞跑也不会跌落。因为爷爷曾说,峭壁上的蘑菇是山灵幻化的,谁摘谁就会倒霉。

终于到山腰了,山路在这里有个折转,直接延伸到山梁那边去了。以前我曾跟放牛的二娃来过这里,掏了不少鸟蛋回家,结果回去被爷爷臭骂了一顿,他说我这是在搞破坏,因为鸟是山林的守护神。自此后,二娃再找我掏鸟蛋我都不敢去了。二娃笑我傻,说山林里那么多鸟,少几颗鸟蛋又有啥关系。结果这话被正在抽旱烟的爷爷听到了,他用烟袋锅在二娃头上一敲,二娃哇呀呀的捂着脑袋跑了,事后他跟我说,那一记烟袋锅直接给他头敲出一个包来,疼了好一阵子。

通往山梁的这条羊肠山道可真难走,费了好大的劲才到了目的地。低头一看,裤筒上已然沾满了泥巴。我心想,早知道这样,那会还不如直接跑上来。

我把小竹篓放到一块大石头上,提起磨得锃亮的镰刀在草丛里扒拉,费了半天劲儿连蘑菇影儿都没发现。我有些泄气的把镰刀塞进了竹篓。心里嘀咕,难道这个时候蘑菇还没长出来,非要等到第二天才行么?

我伸了个懒腰,顺带着打了个哈欠。算了,摘不到蘑菇就回家吧!那本关于蘑菇人的连环画还没看完,勾的我心里难受。

蘑菇人每到雨季就会从石头的缝隙里偷偷钻出来,它们舒展开身体,撑起头上的小伞又唱又跳,把蚂蚁、蝈蝈、蚯蚓……很多小昆虫都吸引来了。蘑菇人们齐声说:“你们都到伞下来避雨吧,这场雨还要下一阵子,我们等雨停了才回去。”昆虫们很惊喜,纷纷聚拢到伞下,他们听着雨滴落在伞面上的滴答声,听着蘑菇人讲述山林的故事,惬意极了。

要是能见到蘑菇人就好了,它们的故事一定非常动听。可惜,那只是个童话故事。就像爷爷讲的那些故事,什么比家猫还大的山老鼠、比碗口还粗的蟒蛇、敢和鹰搏斗的兔子……我表面上认真听,心里却不信。

准备回家,沿途可以割一些猪草,不能白跑一趟,空手而归。

天这时变得更阴沉了,没多久就刮起了山风,豆大的雨点也顺势倾泻下来,我把竹篓扣在头上踉踉跄跄的跑到一棵大树下避雨。雨太大了,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我冻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开始后悔上山摘什么蘑菇,蘑菇毛没见着,还弄了个落汤鸡的狼狈样。要是被二娃那家伙知道,肯定要被笑掉大牙的。再等等,雨稍小点就下山,我裹紧了衣服,用袖口擦了一把清鼻涕。

隐约,我似乎听到雨中夹杂着另外的声音,仔细分辨,那竟然是歌声,断断续续的,但很好听。谁会在这种天气上山唱歌?我有些奇怪的望过去,透过模糊的雨幕,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撑着伞的小人正在朝我这边走,脚步轻盈。

怕被他发现,我藏到了树后面偷偷观察。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我看清了,那撑起来的并不是伞,而是他的头部……

蘑菇人!他是蘑菇人!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差点忍不住失声叫出来。而他似乎已经发现我了,抬起纤细的手臂朝我这边挥了挥。我当时是真的吓傻了,他会不会把我带到地下去吃了?我昨天才吃过蘑菇,身上肯定还有蘑菇的味道。

我该怎么办,雨越下越大了,那条小路已经被雨水淹没。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就算蘑菇人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可能也会被山洪冲走。山顶传来轰隆隆的震响声,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当时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被山洪冲走,还不如被蘑菇人抓到地下去,毕竟我吃过他的同类,该去还债的。

最终还是山洪先到了,我被卷了进去,最后的意识是在想那个蘑菇人可能会跟我一样就这样死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山顶,俯视着山下成片的林子,我的旁边坐着一个蘑菇人,他很苍老了,伞状的蘑菇头上有很多褶皱,脚下的菌丝白花花的。

“孩子,你爱这片山林吗”蘑菇人淡淡的说,他的声音和很轻,甚至可以用微弱来形容。

“爱!”我回答的竟然很坚决。

蘑菇人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它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山崖边。沉默了好一会,他才说:“我也爱,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这片山林了。”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因为我年纪大了,就要死去了。”

“可你看上去还很精神!”我实在不敢恭维自己说出的安慰话。

“孩子,你有一个好爷爷,回家以后,要好好听他的话,他也很老了。还有,他讲的故事都是真的……”蘑菇人说话的声音更轻了,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这都是我的小秘密,你是咋知道的?”我想搞清楚,因为有些秘密我连二娃都没告诉,他竟然知道。

他没回答,发出了一连串的嗡嗡声。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开始慢慢变得萎缩,完全倒下去时,嗡嗡声也跟着消失了。他的蘑菇头像撑开的蒲公英一样被风刮到了天上,飞了好久才看不见。

我醒过来的时候,爷爷正坐在我的床边,他抽着旱烟,双眼布满了血丝。我拽了拽他的衣角,喊了一声爷爷。

他见我醒了,开心的把我拥到怀里说:“你个小兔崽子,跑山上干什么去了!”

我说去摘蘑菇,还说遇到了蘑菇人,也把那个梦跟爷爷讲了。爷爷的神情有些黯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慢慢的展开……

我呆住了,我看到了那个蘑菇人,他静静的躺在包裹里,身体已经被风干。我惊讶的看着爷爷,他似乎哭了,有几滴泪痕挂在眼角。

“是他救了你……”

“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吗?”

爷爷没有说话,抬头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娃儿,你记住,我们要对这片山林心存敬畏,你守护它的时候,其实它也在守护你。”

我没听懂爷爷说那句话的意思,但我很想说……“爷爷,我相信您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201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