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仿埃及艳后
“滚!”林正英发泄完后,一声怒吼。
卓嫣然这才如梦初醒,逃出病房。——她刚才吓呆了。
走在大街上,她不由得哽咽起来,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今夜她必须找一个人倾诉,否则,她怀疑自己会自焚。她打的去了好友陈菲家。
陈菲在今古传媒集团计财处工作,与卓嫣然是大学同学,两人在上大学时关系并不是特别铁,但因为她与林正英是同一个单位的,后来关系反而变密切了。
这次同学聚会,陈菲原本也在被邀请之列,但因为她临时有事,就没有去成。
卓嫣然到达时,陈菲已经睡下了。她睡眼惺忪地说:“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卓嫣然把她的手一拉,说:“走,陪我去喝酒。”
“现在啊!”陈菲很吃惊,把嘴向房间里一努,说,“有人在。”
“有人在?!还是上次那一个吗?”卓嫣然问。
陈菲打着呵欠说:“不是,刚认识的。”
卓嫣然推她一把说:“你啊,换男人比换衣裳还快。”
陈菲又打一个呵欠说:“谁让男人是衣裳,姐妹是手足呢?我都人到中年了,还没件固定的衣裳,可悲啊!”
卓嫣然横她一眼,说:“没心情与你说这些没心没肺的话,走,穿好衣裳与我去酒吧,今晚要不向你倾诉,我的胸膛会爆炸的。”
陈菲只得进房间穿衣裳。她已经离婚四年了,前夫是个医学博士,在美国留学期间,喜欢上一个法国女人,就与她离婚了,从此,她再也不敢相信爱情,不敢把自己的心交给别的男人,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做了父亲,做了母亲,她也焦急,但处了十几个男朋友,每个都相处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有的是她不要别人,有的是别人不要她。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里,但就是不肯改。
在尖叫酒吧,卓嫣然向她倾诉了自己今晚的遭遇。因为对两个当事人都很熟悉,陈菲一会儿批评王子奇不厚道,一会儿批评林正英薄情寡义,慢慢地就演变成她对男人的控诉:“我早就说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还不信,现在现世现报了吧……”
卓嫣然打断她的话说:“我没经历过那么多男人,没领悟到你那个深度,你别把战线扩大了好不好,我们现在控诉的是王子奇和林正英这两个坏男人。”
陈菲显然喝得有些高了,团着舌头说:“我真同情你们这些女人啊,都报应到眼前了,还执迷不悟。”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削发为尼,青灯古卷了残生?”卓嫣然说得又快又急。
陈菲晃着手指头,像个世外高人一样说:“No,No,大隐隐于世,像我这样,离婚,换男人,男人坏,我也坏。”
卓嫣然大喝一口酒说:“我做不到。”
陈菲莞尔一笑,在她脸上摸一把说:“你能做到的,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尤物,哪个男人不想要!”
卓嫣然把她的手拨开说:“别动手动脚的,小心别人怀疑我们是‘拉拉’。”
“不会,这儿谁不认识我们啊!”她扭头对一旁的侍应生说,“你说,是不是?”
侍应生连忙说:“是是,陈姐和卓姐是我们的常客。”
为了显示自己的“坏”,陈菲对侍应生做了个飞吻的动作,然后说:“陪姐喝杯酒吧,姐今晚心情不爽。”
侍应生双颊绯红,上前一步羞涩道:“陈姐,店里有规定,我们不能陪酒,要不我到公关部去给您叫一个陪酒先生来?”
卓嫣然连忙对他摆手说:“不用,不用,她喝醉了。”
陈菲抓住她的手说:“我没醉,叫,叫……”
侍应生为难了,一会儿看陈菲,一会儿看卓嫣然。
卓嫣然把手从她掌中抽出来,狠狠地瞪她一眼说:“你怎么回事啊,想给我心里添堵吗?你想发疯发骚,等我走了你再骚。”
陈菲低头一笑,再抬头时,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泪花。她对侍应生说:“逗你玩的,别当回事。”
两人碰杯,接着喝酒。卓嫣然问起集团换届的事情,陈菲告诉她,集团这次换届有三个人进入了集团高层,八个人晋升为集团的中层,进入高层的三个人分别是副社长齐人福、副总编辑沈慕清和财务总监陈艺禾。卓嫣然只关心进入高层的人,她对齐人福和沈慕清这两个人是熟悉的,一个大院里住了七八年,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对陈艺禾这个人却不熟悉,她问:“陈艺禾是从哪儿杀出的一匹黑马?”
陈菲从鼻孔里发出轻蔑一笑,对她说:“这个人你不认识很正常,她来集团总共才三年,过去是我上司的上司,现在是我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比我还小五岁……”
卓嫣然知道,陈菲在单位混得不如意,进入今古传媒集团计财处工作了十年,到现在还是个主任科员,连个科长都没捞着,经常牢骚满腹。她不想听她发牢骚,问道:“陈艺禾这么年轻,升职像坐直升机,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长得漂亮呗!”陈菲不屑地说,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睨视着她说,“你可真是资源浪费啊!”
“什么意思?”卓嫣然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陈菲眼睛向上一挑,似笑非笑地说:“你要是肯利用一下你的姿色,你家林正英也许就不会落选了。”
卓嫣然听出了端倪,嗔道:“你胡说什么啊!”
“这不是胡说,你不知道我们单位那个领导层,那个好色啊,啧啧,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美貌,早他妈当科长了。”
卓嫣然璨齿一笑,说:“你们科长是个男的,难道你们领导还好男色?”
陈菲神秘地说:“领导虽不好男色,但科长有别的办法啊,谁规定了性贿赂必须献上自己?”
“难道你们科长……”
陈菲挥挥手说:“不说我们科长了,就说说这次进入高层的这三个人吧,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卓嫣然点点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透露点。”
于是,陈菲津津有味地讲起小道消息:“据说齐人福有‘一妻一妾’,真正地享受‘齐人之福’。”
“他怎么会有‘一妻一妾’?”卓嫣然不解。
陈菲卖着关子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他去年与妻子李佳离了婚,娶了集团的前台小姐易金瓶,易金瓶来自南山山区,长得像个狐狸精。齐人福当时是她的领导,悄悄潜规则了她,哪知她不是个省油的灯,硬说齐人福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要对她负责。齐人福就对她负责,与她姘居起来,直到被李佳捉奸在床。据说,那次捉奸在床是易金瓶故意安排的,以便逼宫。果不其然,李佳一气之下就与齐人福离了婚,易金瓶如愿以偿,与齐人福结了婚。哪知齐人福另有算盘,他打的算盘就是‘齐人有一妻一妾’,他也要有一妻一妾。易金瓶成了正室后,他又去勾引李佳,因为他与李佳有个儿子,为儿子着想,李佳半推半就,成了他的侧室,真应了‘齐人之福’的典故。”
卓嫣然恍然大悟:“我说现代社会哪来的妾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又如何?”
陈菲接着说:“齐人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变相地纳了易金瓶为‘妾’,还要充分利用这个‘妾’的美貌,据说他把易金瓶送给了刘鑫,就像埃及艳后把自己送给凯撒大帝一样。哎,你知道埃及艳后性贿赂凯撒的故事吗?”
卓嫣然正听得津津有味,摇摇头说:“不知道。”
陈菲嫣然一笑:“那就先讲讲埃及艳后的故事吧!”
“你怎么能这样,快讲快讲,结果如何?”
陈菲喝口酒说:“为了使这个故事显得更有文化更有背景,我还是先讲讲埃及艳后的故事吧!”
卓嫣然无可奈何,展展手说:“讲吧讲吧,咸湿情节少说。”
“话说,”陈菲看她一眼,见她只皱眉头,只得说,“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正面临叛军的围攻时,邻国的罗马大帝凯撒还亲自带兵来攻打她,在这危急关头,她想出一条妙计,赤身裸体钻入一条价值连城的地毯,让士兵把她连同地毯一起送到凯撒的行宫,当地毯徐徐展开,凯撒见到里面冰清玉洁的美人,一下子不能自已。一番欢娱之后,凯撒不但不再攻打她,还帮她攻打叛军。”
“难道齐人福把自己的老婆也卷进地毯送给刘鑫不成?”卓嫣然打岔道。
陈菲颔首微笑:“正是,对于刘鑫这样的半吊子文人,行贿还得玩点情调,齐人福多高明啊,仿埃及艳后的做法,一下子就把刘鑫击倒了,多有文化,多有内涵。”
卓嫣然喝一口酒问:“沈慕清呢,他该没有色吧?”
陈菲端起酒杯与她一碰,说:“他的事情不好说,他老婆王丽芳确实长得不怎么样,有一种说法,说他借了五十万的高利贷,送给了刘鑫,刘鑫就在董事会上力挺沈慕清,使他上了这一步。”她一仰脖子,把酒喝完,把高脚杯往桌上重重一蹾,然后说,“你也真是的,林正英都到这一步了,你也不为他努力努力,让他上这一步。”
卓嫣然哽咽道:“我怎么努力啊,我又没钱,我总不能把自己送给刘鑫吧!”
“那也是。”陈菲挥挥手说,“算了,别想这些乱事了,你总比我强,我谈了十几个对象,还没定下终身大事,而你有老公,有孩子,忧虑的是怎么让丈夫更上一层楼,而我,连这种忧虑的资格都没有。”她说着说着,竟然抹起眼泪来。
两个伤心的人在一起,肯定会喝醉。好在她俩是尖叫酒吧的常客,酒吧老板认识她们,派人把她俩分别送回了家。
2
再不可犹豫
第二天早上,卓嫣然还在迷糊之中时,柳依依的电话就打来了,说王子奇向她倾诉了一个晚上,说他在国外对卓嫣然的思念,对卓嫣然的爱,说他昨晚那么做,是为了激怒林正英,使他们的婚姻尽快解体,使她回到他的怀抱中来……
卓嫣然沉默片刻说:“爱一个人也不能不择手段啊,他也没问问我愿不愿意,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柳依依在那端笑道:“真的?!他可是个钻石王老五啊,有多少女人想追他,你这样放弃不是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我家里那位比他更优秀,你要是喜欢,就把他让给你得了!”
“嘁,我才不掠人之美呢!”柳依依微微一笑,“说真的,你那位目前对你怎么样,昨晚没发生战争吧!”
“发生了,他恨不得杀了我。”
“哦,他有暴力倾向啊,这可与他的文人身份不相符哟!”
“文人也有可能变成屠夫的,不过,我不怪他,都是王子奇惹的祸,你以后别再帮他了。”
柳依依笑而不答,再开口时却说:“他现在就在我的房间里,你要不要与他说话?”
卓嫣然刚要爆粗口“说你个头”,手机里却传来了王子奇的声音,他笑吟吟地说:“别生气嘛,林正英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十年了,让他受这点气还不是应该的,我一定要把你抢回来。”
听到他的声音,卓嫣然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她恨这个人恨了一夜,并发誓,再不接他的电话了,只要是他的电话就挂断,可此刻,她却狠不下这个心,在电话中柔柔地说:“我们已经天各一方,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们又到了同一片蓝天,我们不再是天各一方,你不是喜欢有作为的男人吗,我现在比林正英还有作为,还成功。”
“子奇,我真的接受不了。”卓嫣然几乎是哽咽了。
“我会让你慢慢接受的。同学们等你过来一起搞拓展,我开车来接你吧!”
“不用了,你们玩吧,我走不开。”说完,不等他分辩,她就挂了机。
挂机很久,卓嫣然还在想,难道自己心里还有他。
这一天,她都过得不快乐,过得神不守舍,好不容易盼到下班,她从幼儿园接了女儿林染,就直奔医院。她想,看在女儿的面上,林正英也许会原谅她。
女儿已经六岁,正在上幼儿园大班,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正是话多的年龄,一路上不停地说着这个小朋友那个小朋友的事,使她更加心烦意乱。
终于到了医院,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却空空如也,护士告诉她,林正英已经出院了,并给她留下一封信。
她赶忙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嫣然:
你好!
我对昨晚的粗暴行为向你表示歉意,正像医生所说,我已经有了轻度的抑郁症状,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医院了,我的头部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重,擦点药就可以了,我想一个人在外静一静,也好让你静一静。你不要找我,我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了自然会回来。
照顾好林染。
爱你的正英读完信,卓嫣然赶忙给他打手机,但提示音显示机主已关机,她心里失落极了,泪水悄然滑过脸庞。
她恨王子奇,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丈夫重重一击,更恨自己,没有及时掐断王子奇的胡思乱想。她明白让她静一静是什么意思,她拿出手机,毅然删掉了王子奇的手机号码,在心里说:再也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了……
3
祖宅闹鬼
林正英去了“中国最美的乡村”婺源。
婺源位于江西省东北部,是镶嵌在赣、浙、皖三省交界处的一颗绿色明珠,近年来,成了旅游胜地,每年春天,总有几十万游客从四面八方来这里看油菜花。
现在正是油菜花开得灿烂的季节,但是,林正英不是来看油菜花的,他是来疗伤的,医治心灵的创伤。
他曾读到过一则文选,说邓小平同志一生三起三落,三次都是江西人民接纳了他,用博大的胸怀慰藉了他受伤的心灵,于是,他想到了江西,想到了婺源。
婺源于他,还有另一层渊源。他的曾祖父就是从婺源走出的徽商,后来在上海置下了产,置下了业,举家搬到了上海。他和父亲都是在上海的弄堂里长大的,但推算起来,他的祖籍在婺源。曾祖过世后,也叶落归根葬在了婺源。婺源还有曾祖留下的一套老房子,粉墙黛瓦,高门大楼,典型的徽派建筑,体现着他家祖上的辉煌。这套祖宅目前安在父亲名下。婺源还有几家远房亲戚,因为隔得远了,与他们很少走动,只是父亲每年清明时节回乡祭祖时去拜望一下,托他们照看祖宅。祖宅与其他古村落一样,被列入旅游景点,父亲每年还能从村里领到一笔补偿款呢。
到村口时,恰好遇到本家兄弟大牯。大牯正牵着水牛在溪边饮水,见他回来了,视为稀客,连忙牵起水牛,带他回家。他跟在水牛后面,与大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感觉时间一下子放慢了脚步。他以前随父亲回来过几次,本家的叔公伯侄们都还是认识的,纷纷与他打招呼。
大牯的媳妇小碗连忙烧锅做饭,几个本家媳妇也来帮忙,很快,一桌子有婺源特色的农家菜就端上了桌。本家兄弟也都来陪客,连同大牯和林正英,一张大八仙桌刚好坐满。
小碗本名宛艳如,因为喜欢用小碗小碟招待客人,大家就给她取诨名小碗,意思是说她悭吝,她却还有理,说用小碗小碟吃饭有利于健康。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从傍晚吃到深夜,小碗做的菜虽然每碗分量少,但品种多。这个时节,年前的腊鱼腊肉还没吃完,地里的新鲜时蔬又多,溪里的活鱼活虾是随吃随捞,小碗又想在娇客面前露一手,所以尽着花样做,就水岸边生长的野生泥蒿,她就做出了腊肉炒泥蒿、清炒泥蒿、凉拌泥蒿三个菜,吃得大家不住地赞叹大牯有福气,老婆不但漂亮,而且手巧,让在场的其他几家的堂客心里酸溜溜的。
席间,大家问林正英这次回乡准备待几天,他说准备住半个月,于是,兄弟几个纷纷邀请他到自家去住,大牯拍着桌子说:“你们谁也没份,是我接到的客人,只能住我家。”
乡里人耿直,外号“茄子哥”的拍着桌子说:“在座的我最大,都得听我的。在我家住五天,你们每家两天。”
大牯喊道:“不行。”
看着他们争论,林正英感动得眼睛都湿润了,他举起酒杯说:“大家先干了这一杯,再听我说。”
于是,大家都很豪气地干了杯中酒。
这杯酒下肚,林正英显然喝高了,他特别想对这些兄弟们吐真言,团着舌头说:“不瞒你们说,我是个失败者,连个副总编都没竞聘上,我这次回乡,就是想感受我的曾祖当年闯荡江湖的霸气,我哪也不去,就住我家的祖屋。”
此言一出,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噤了声。他接着说:“曾祖林金荣是徽商的翘楚,在家乡起的门楼是村里最高的,在大上海的洋行也有好几家,连上海的地方志上都有他的大名,可我,可我自愧不如啊!”
他说着说着,竟然扑在桌上哭起来。小碗见他醉了,端来一杯糖水递给他说:
“你醉了,喝杯糖水醒醒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