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清晨起来，林正英勿勿洗漱了一下，就着镜子开始刮胡子，看着镜中自己尚还英俊的脸，突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对着镜子说：“魔镜魔镜告诉我，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在哪里？”
他脸上的胡子刮了一半，下颌一边白，一边黑，他不禁哑然失笑，低声道：“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就在镜子里。”
一朵红霞爬上脸庞，他没想到自己还会怕羞，像少年时一样，他要的也许就是这种心态，保持一颗童心。他抬起头，再次面对镜子，庄严地说：“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就在镜子里。”
不知何时，卓嫣然已经站在了洗手间的门口，冷冷地说：“世上最优秀的男人都在外面打天下，不是躲在家里。”
犹如当头一棒，林正英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他本想争辩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争辩是没有效果的，这些时日他们争辩得太多了，不但无济于事，反而徒增烦恼。他默默地走出洗手间，让她如厕。
他今早的好心情得宜于昨晚的一个创意。他开始写电视剧本《中年危机》，主人公周济身上有他的影子，他要借周济这个人物来表达他对中年的理解。他认为中年是一道水深火热的沟坎，中年是人生的一个瓶颈，中年拼的是一个健康的心态。他认为他现在的心态是健康的，既然在传媒领域不能使自己大显身手，那就要换一个自己喜欢的领域再次创业，不能固步自封，不能画地为牢，因此，他想到了巨蟒，想到了他在婺源驯蟒的过程。巨蟒是凶狠之物，吃人不眨眼，可是最终却为人所缚，为人所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原因是什么，原因就是巨蟒没有健康的心志，不能正确估量自己的用途。人们常常用美女蛇来比喻漂亮而又邪恶的女人，那么用巨蟒比喻中年男人也很恰当，中年男人孔武有力，有爆发力，有冲击力，有创造力，可是，大部分中年男人却都没能发挥出这种力量，最终碌碌无为，空耗生命，老死在某一个无意义的工作岗位上，这是可悲的，他决不做这种为人所缚的巨蟒，他要做山林里虎虎生威的巨蟒。于是，他有了《中年危机》的第一个桥段，把自己在婺源捉蟒的经历编进作品里，让周济一出场就是一个能擒龙缚虎的硬汉形象，为他以后冲出重重危机埋下伏笔，他为自己的这个创意而得意。
现在，他就是周济，周济就是他，可是，能降龙伏虎的硬汉在生活中却降不住一个女人，这算什么英雄。他坐在书斋中，面对电脑，眼睛里不禁浮出泪水。
自从那晚“强奸未遂”后，两人就开始分床睡。他睡书房，她睡卧室。卓嫣然每晚回家几乎视他为无物，从外面带些饭菜回来给林染吃后，就与女儿混在一起，几乎不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女儿原本睡小房小床，为防止他半夜爬上大房大床再次骚扰她，她特意让女儿与她睡在一起，夜夜如此，根本不给他机会。
可是，他是个正常男人，一个正常男人一个星期不做那事生理上就会饥渴，他几次尝试半夜把她叫出大床，但她就是不为所动，推说身上不好，或说林染正睡呢。面对她的耍赖，他只得忍了，心想，过段时间她也许就会心平气和了的。
可是，这种心平气和似乎遥遥无期。他觉得自己再不能等了，一抹眼泪，一拍桌子，从电脑桌前站起来，扭头向洗手间说：“卓嫣然，你过来。”
卓嫣然刚从洗手间出来，听到他拍桌子的声音，她感到今天的气场与以往不同，就靸着拖鞋橐橐地走过来，对他说：“发什么酒疯，好像没喝酒吧！”
“喝了，酒在我心里。”林正英恶狠狠地说，“你想怎么样，就这样过下去吗？”
“你想怎么过，这十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卓嫣然走到书房的小床上坐下来。
林正英说：“你装，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是时间，是岁月，能让你向前冲的时间不多了，可是，你不前进反而后退，我接受不了。我现在不但要在家里装，还要在外面装，我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卓嫣然说着说着不禁抹起眼泪来。
林正英不为所动，冷笑道：“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一个小主编辞职就能让你成过街老鼠？我的级别还太低了，我自忖还没有那个能量，再说我又不是贪官污吏，没做出什么对国家对人民有害的事情，谁对你人人喊打了？”
卓嫣然嘶吼道：“我自己，我心里过不了这个坎。我过去是主编夫人，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你那《中年危机》什么时候能写起，什么时候能拍成电视剧，什么时候能在电视里播放，也许一辈子吧，可我的人生是短暂的，我不能一辈子跟着你默默无闻啊！”
“事业是自己干出来的，你想闻达于天下，你也可以干一番事业啊，为什么要寄托在别人身上。再说，我从传媒集团出来，也是为了干一番事业，让人生掀起另一个高潮，一个更大的高潮，这与你的想法并不矛盾啊，你为什么就耐不得暂时的寂寞呢？板凳一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我选择的人生就是要坐得冷板凳，先冷后热，你的世界观为什么那样狭窄，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不懂，我也不想懂。”卓嫣然捂起耳朵说，“你的道理总是一大堆，可我只看重现成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你人生的大好时光都过去了，半路出家写剧本，我的确不看好你。”
“你不看好我可以，我不强求你接受我的世界观，可我们现在还是夫妻，你总该尽夫妻的义务吧！”
卓嫣然把腿往床上一撂，边解睡衣边说：“你想要你就来吧！”
她的一对乳房露出来，饱满而白净，真的是粉雕玉琢，他不禁血往上涌，走上前去温声说：“我们别再争了，我说过，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保证给你一个比主编夫人更好的头衔。”
卓嫣然不作声，他以为她认同了，坐到床上去，轻吮她的乳房。这是她最喜欢的性爱前戏，她一般都很享受，用不多久就会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可是，这次，过了好久，她都没有发出呻吟声，他正焦急时，等来的却是她的一声长叹。她说：“整天想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写得出好剧本，还板凳一坐十年冷呢，我看你一个星期的冷都受不了。”
他抬起头，正视着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的是实情，连男女之事都忍受不了的人，能忍受得了创作的痛苦吗？”
“是难以忍受，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和配合啊！”
“可我没有信心，我不相信你能当剧作家。”卓嫣然哭着说。
“是谁当年追着我说看好我，说我是个天才，我现在只是换了个行当，你就不相信我了？”
“恋爱时的话你也信，恋爱时我被你搞得晕头转向了。”卓嫣然看着他毫无表情地说，“你到底还来不来？”
“不来。”林正英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对她说，“你真是个小女人，胸大无脑的小女人，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卓嫣然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2
金屋藏几娇
齐人福的案子终于要了结了。
那天，两个警察把他押解到派出所后，陈捷让手下把该走的程序都走了一遍，首先是通知家属，然后通知单位，家属交罚金把他赎出去后，他又向上级汇报，并向省纪委递交了材料，还通知了媒体。
齐人福的职级不低。今古传媒集团在改制前是个厅级单位，改制后原则上按照企业的运作机制运行，但是干部们的级别还是按照原来的行政级别衡量，所以，齐人福相当于是副厅级干部。副厅级干部就是省管干部，所以陈捷要把他的材料递交到省纪委。省纪委今年出台过一个从严管理干部的文件，其中有一条就是干部生活奢糜腐化的一律双开。什么是奢糜腐化？嫖娼肯定算一条。所以，陈捷奠出的这一招，相当于打蛇打在了七寸上，令齐人福哭笑不得。
为了防止打蛇不死反被蛇所伤的悲剧发生，陈捷还通知了除今古传媒集团以外所有江东省的媒体，以及驻江东省的省外媒体记者站。因为传媒业之间的竞争也很厉害，这些媒体早就对今古传媒集团一家独大看不惯，但又无可奈何，现在逮住了他们副社长嫖娼，这对这些媒体来说，无异于一个又大又好的新闻，可借此机会好好臭一臭今古传媒集团，有的甚至还可以借机上位，使自己的报刊增加发行量，何乐而不为呢！
各媒体纷纷派出得力记者去派出所采访，陈捷安排那两个抓嫖的警察专门接待，来者不拒，绘声绘色地讲解齐人福玩“双飞”的丑态。
接着，齐人福就成了江东省的新闻人物，真正意义上的新闻人物，他的丑闻被这些媒体宣传得妇孺皆知，一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齐人福也算是个厚脸皮的人，厚黑学学得深入厚重，可也难抵这些同行们的冷嘲热讽，他虽然解除了监禁，可他还是把自己监禁起来，足不出户，怕唾沫星子淹死了自己。其间，他只给刘鑫打过一次电话，求他帮自己渡过难关。刘鑫在电话中感叹道：“难啊，难啊！”
他知道刘鑫说难的潜台词是什么，他鞍前马后跟随他这么多年，他说什么话，他都能明确理解他的字面意和潜在意，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一步步地走到副社长的位置上。他连夜派易金瓶去攻关，带回来的消息是“韬光养晦，少安毋躁”。
他心中不禁一喜，韬光养晦有什么不会的，他会得很。于是，他继续足不出户，整天与大老婆、二老婆行闺房之乐，晚上则派易金瓶去刘鑫的“金屋”，行韬晦之策。
刘鑫的“金屋”确实不错，但藏的却不止易金瓶一个“阿娇”。有一天，她前脚刚走，她的表妹董芩后脚就进来了，她刚走到车库，发现自己的车钥匙掉在了“金屋”里，赶忙返回去取。此时，刘鑫下楼去买一种什么壮阳药，董芩以为是他返回了，看也不看就开门，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易金瓶。两人都大吃一惊，易金瓶问她怎么会在这儿，董芩着了慌，红着脸说是王子奇派她上门给刘社长送红酒，还假模假样地拿出一瓶香妮思红酒请她品尝。从她躲闪的眼神中，易金瓶怀疑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回到家中，易金瓶把“金屋”遇董芩的事告诉了齐人福，齐人福立即意识到董芩是刘鑫的另一个“阿娇”，但不知这个“阿娇”是受何人指使，他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他猜得没错，他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很多人都想把他从副社长的位子上拱下来，借此机会上位。他会使美人计，别人照样会使美人计。他无可奈何，刘鑫不缺钱，就缺美女，可他身边只有易金瓶这一个美女可使唤，自己现在又这么个样子，只能在家韬光养晦，到哪里去物色新的美女，打败董芩。
打不败董芩，那就只有从董芩身上做文章。他让易金瓶以表姐的身份请董芩来家里玩，在牌桌上，故意输给她一万多块钱，可这个昔日很听话的表妹，不管他怎么以话套话，就是不说出是谁指使她去当“阿娇”的，齐人福只得连声嗟叹，感到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果不其然，今天上午，刘鑫通知他到办公室来一趟，对他说：“省纪委给董事局施压，让董事局辞退你，你也知道，传媒集团不是个单纯的企业，我们没有绝对的决定权，还有很多东西捏在党政机关那边，所以我爱莫能助。”
说完，他递给他一份文件。齐人福接过来一看，是开除他的通告，估计集团各科室都已下发，甚至通告栏都已经张贴出来了。他感到一阵眩晕，过了许久才蹙着眉说：“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刘鑫伸伸手说：“请问。”
“我下台后谁接班？”
“这个，这个……”刘鑫显然有点不知所措，“董事局还没研究，你的工作暂时由人事处长陆思逊代为处理。”
他又是一阵眩晕，闭闭眼说：“给我一杯水！”
刘鑫显然不习惯给别人倒水，他愣住了，好像没听懂，齐人福又说了一遍，比上一次的声音大，暗含着自己的不满。
刘鑫只得起身给他去倒水，齐人福喝了一口水，稳了稳心神说：“你让我韬光养晦，少安毋躁，难道就是这么个结果？”
刘鑫拿起桌上的紫砂杯喝一口水说：“你这次犯的错我的确没法弥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要这样整你。我是这样想的，上级要求我们辞退你，杀一儆百，我们就这样做，但并没有说我们不能反聘你，我想等这个风波平息后，反聘你做老干处处长，然后再一步步提升你。”
齐人福咬牙切齿道：“老干处处长，多好的部门啊！”
老干处确实不是个好部门，名义上是个中层干部，实际上没什么职权。刘鑫说：“你先委屈一下嘛，你一下子出这么大的问题，再把你放在重要岗位，集团上下会怎么说我。”
齐人福指着他手里的紫砂杯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喝水的这个紫砂杯还是我到宜兴请名师订做的，要了我十万元，就这一件东西，就构得上立案的标准了，你那时想没想过集团上下怎么看你？”
“你敢威胁我。”刘鑫厉声道，“我帮过你多少次，你管不住你的下半身，与我何干？”
齐人福冷冷地说：“不敢，我与你的情分到此结束，我知道是谁做了我的文章，董芩是我的表妹。”
刘鑫把手中的水杯往地上一扔，怫然作色道：“结就结。我要你通过这件事知道，那种事一定要做得隐蔽，两情相悦，做成了丑闻就会受惩罚。”
齐人福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说：“这个杯子价值十万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3
妻子的不解
卓嫣然提着大包小包的剩菜剩饭回家，一进家门就冲正在做作业的林染喊：
“吃饭，快来趁热吃。”
林染连忙跑过去说：“妈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卓嫣然拿出家里的碗筷，一边往盘子里擀菜，一边说：“这是鲍鱼，这是海参，这是鱼翅，这是燕窝，全都要趁热吃。”
林染说：“爸爸还没吃，要不叫他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林正英正在书房奋笔疾书。他今天灵感很好，洋洋洒洒写了五千言，听到女儿的说话声，心中不由得一喜，这些天，卓嫣然都只是带女儿一个人的饭菜回家，他的饭菜由自己解决，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今天带得多，是否表示她要与自己和解呢？他连忙停了笔，走出来说：“有什么好吃的？”
他说这话时满含热情，讨好卓嫣然的意思很明显。过去夫妻和谐时，他下班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这句话——“有什么好吃的”，那时的卓嫣然还算是个贤妻良母，接过他的公文包就说：“今天有红烧肉，你最爱的。”可现在，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听到她说这句话了，他每天都是一个人写饿了就到楼下的快餐店随便吃一点，然后回来继续写，肚子里早就没油水了。
卓嫣然听到这句话显然很诧异，这是一个久违的声音啊！她条件反射似的说：“今天没有红烧肉，只有海鲜。”
林正英走近桌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准备吃。林染拍着小手说：“爸爸和我们一起吃啰，真高兴。”
林正英摸摸她因兴奋而绯红的脸蛋说：“爸爸以后天天与你们一起吃。”
女儿点点头，拉过妈妈说：“你也一起吃点吧，我太想一家人一起吃饭了。”
林正英瞟一眼卓嫣然，愉悦地说：“爸爸这个剧本写完了，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天天上大酒店。”
卓嫣然低着头，显得很不自在。林正英夹一筷鱼翅往嘴里送，一种很爽的感觉立即弥漫全身，他品尝了一会儿，刚想赞美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你怎么舍得吃这么贵重的东西，不会是王子奇请的吧？”
卓嫣然沉吟片刻，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说：“是又怎么样？”
林正英本能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厉声道：“我现在还是你丈夫，我不允许你与他吃饭。”
“婚姻法里好像还没有这一条吧！”卓嫣然冷下脸说，“我是你的妻子，但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与谁吃饭还要经过你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