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到这世界,门前这条河就已与我休戚相关。母亲怀我临到要生时,偏遭遇难产。奶奶便命她的大弟我的舅公摇船送母亲去枞阳医院。可怜九月十八日夜,河水寒气升腾,那晚有无月亮已不可考,想父亲也在船上,应拿出薄被盖在母亲肚上,我与这世界就隔着母亲的这层肚皮。母亲的呻吟声和着欸乃的浆声在水上回荡。从枞阳回来,划船的依然是舅公,我自此开启我半生的传奇,这是一个有水的故事,我是自己故事的主角,我也是别人故事的注脚。
因生而就与水有关,奶奶在方瞎子那里算了一卦,卦云三岁活过来六岁活不过,六岁活过来越过十四岁便可长命百岁。主要是防水。奶奶信。哎,我若长命百岁,奶奶不可见,当时已经五十岁的方瞎子又如何能见!
小时候,脚脖子上便系红头绳,头绳上拴小铃裆,铃铛响,奶奶便知我在近旁,没去耍水。直到快上学铃铛才去掉。但脚脖子上的红头绳却戴了很久,红头绳得来颇讲究,每遇高寿老人故去时,奶奶便提前跟收敛的人讨要。这种红头绳据说避邪,水鬼尤怕。但我小,性极喜水,奶奶便用锅烟在我大腿或后背上做记号,如下水甚至没下水将记号弄没,回家就有一顿好打,因此真玩水了,事后总叫同伴拿锅烟灰补上。
四年级时我有了妹妹,那年遇到大水了,奶奶没事就去河边看看,回来总说没事,五四年的水都到门前的塘梢子了呢,现如今的水还早,河边配电房的小屋才淹一半呢。但中午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喊破圩了。奶奶便叫我抱着妹妹往高处跑,没跑一会儿,有人僻谣,说是听差了。躲躲闪闪,总算把大水之年挨过去了。
但我玩水的性子从未改过,河脚机帆船停在那儿,我们在水里玩累了,便上来,将搁在岸上铁锚弄上船,将船推到水中央,一窝蜂拥进船舱,舱上有篷,篷内有炊具与米与菜,兴致来了,便动手做成不生不熟的饭菜,混个肚儿圆再下河玩。村里也有几个女同学,没事总将衣物拿到河边的独水埠上来洗,她在水埠上乒乒乓乓,我们在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大一点男孩说,瞧她胸前扣子开了,其它男孩吃吃地笑,我那时在这方面一无所知,但此刻没来由地脸赤红,感觉发烫,有意将脸別过去,却也忍不住扭过头来再看女同学,她不知道何时已经上岸回家了。
暑期,雨天,自制捕虾的网具,置炒熟的菜籽饼。虾入网,提起,运气好,一天能有好几斤的收获,全村的大人都加入进来,我们站在没膝的水里,微风送来浮萍,菱角菜,在脚边打转。有时死鱼也摇摇晃晃冲着我们过来。河脚谁家的田浸在水里,我们踩的脚下便是这田的田埂。人多时,奶奶便放心。但她还要嘱咐同我一道的其它人带着我。
过了十四岁,奶奶彻底不管我的玩水了,她坚信我过了十四岁便会长命百岁。